日月如梭光似箭,回首望时已百年三
大唐显庆三年十月末。 长安。 西郊外。 来时匆匆,去时,亦匆匆。 立在马车上,回首望着巍巍然如五岳镇守的城门,贺兰敏之的表情是出乎意料的平淡,就连贺兰敏月,也是出乎意料的平静。 这反而让那对陪着他们来来往往的老夫妇,有些不安——他们已经太习惯来时一路上的刁难与苛求。这样的安宁,这样的温柔,反而叫他们不安到了极点。 但他们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看了彼此一眼,默默转身,向着来时路而去——尽管,目的地已非当初那一个。 贺兰敏之看看meimei,目光一闪,低下头再不言语。 反倒是贺兰敏月,喃喃地问了一句:“哥哥,你说,这道离京的旨意,到底是陛下下的,还是姨母下的?” “……有何不同么?”贺兰敏之想了一想,反问。 敏月看一看他,漆黑的眸子如黑洞一般,毫无半点儿光彩,半晌才道:“嗯,是没什么不同。” 言毕,她便转身入了车内。 贺兰敏之也只回望一眼,便转身入了车内,再不言语。 …… 同一时刻。 太极宫中。 立政殿内。 媚娘看着书册,听着明和的回报,好半晌才道:“你的意思是说,那两个孩子,眼下已然先行一步离京?” “是。” “本宫不是对治郎说了,要在京城之中替他们寻一处宅院的么?怎么突然变了主意?” “主上本来也是这般下的旨没错。但是因着瑞安师傅进言,说这两位搁在京中东市,离东宫太近,只怕又要扯出些事来。所以就往梁王殿下处安排去了。” “忠儿?” 媚娘大皱其眉:“瑞安这是想借此机会,连带把素节和上金两个孩子一道看着么?” “恐怕正是如此呢!毕竟这三位,眼下也是片刻不得消停的。把麻烦放在一处收管着,总比让他们各自分散着,东一处西一处的让娘娘担忧来得好。” 媚娘想了半晌,点一点头道:“瑞安想的还是周到。的确如此最好。但就只怕……” 她摇一摇头,好一会儿才叹道:“何况还有个德安在呢!” 明和侍奉媚娘这些年,虽然不比当年瑞安无语即通的灵犀,也算是有些根骨在的,立时便明白媚娘的心思:“娘娘是担心,沉书与阿罗二位先生,离梁王殿下府上不远?” “对。” “那……是不是设法将二位也往远处动一动?” “却是不妥。” 媚娘摇一摇头,又道:“毕竟他们二人本就看着忠儿不当,如今再因忠儿之事而惹出那些麻烦来,只怕他们更不待见忠儿,更要去害他。不妥。” 明和又想了一想道:“那,二王不动,便只能动梁王殿下了。” 媚娘再思再虑,三番四次才道:“也不妥。忠儿如今在房州,好不容易立下稳心,定下事儿来。若是再动,这孩子本便是个心病大的,会出大事。” “那……” “传本宫旨意,召韦待价入内。本宫要见一见他。” 媚娘平静道。 明和闻声,立时应声而退。 片刻之后。 太极宫中,立政殿下。 媚娘看着立在自己面前,沉默不语的韦待价,好一会儿才道:“本宫之前曾经教过韦大人,要在最合适的时候,做最合适的事情。却不知韦大人可还记得?” 韦待价心中一动,却半晌不语。良久方道:“娘娘的意思是……” “房州州牧一职,尚且空缺,你可原代本宫,去看一看那几个淘气的孩子?” 韦待价沉默半晌才轻道:“娘娘若有此心,待价自当追从。只是待价如今树大招风,若是轻易一动,难免会引人侧目。” 媚娘点头道:“所以本宫并没有打算叫你亲自去。本宫要的,只不过是让你挑一个合适的人,去看着那三个孩子而已。明白么?” 韦待价应声称是。又说了几句,便自退下。 看着他离开的身影,媚娘忍不住摇头叹息,转身又道:“明和,去传德奖入宫。” 明和一怔:“娘娘似是对韦大人不甚满意?” “如今的韦待价,已非当年那个可以引着治郎去识得民间疾苦的韦待价了。他变了——不过也难怪他。毕竟世家出身的,这样的心思,实在再正常不过。只是可惜——以他之材,若不似这般短视,将来成就,只怕不会输于怀英的。” “那,娘娘,是不是这一次,换了请狄大人来帮忙?毕竟李统领府上,还有一位李夫人。” “这一点,本宫自然知道该安排怀英。不过怀英那边儿,应该已由治郎亲自去安排了。本宫不必多cao心。你只管去找德奖便是。” 明和应声而退,媚娘摇头,皱眉捶了一捶胸口,便见玉如急匆匆上前来,扶住她,关切道:“娘娘最近身子才好一些儿,还是好好儿去休息一下罢。” 看了一眼她,摇一摇头,媚娘才道:“这些事儿一日不安顿下来,本宫如何休息得好?无妨。再一会儿便好了。左也不会等得太久。” “可是娘娘……” “你只管去把暖炉安置上,本宫自会去的。” 媚娘淡淡一笑,玉如也不好强求,只得一礼,转身离开,满心都是担忧。 留在院中的媚娘,抬头看着阴沉沉的天气,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她是最讨厌这等阴沉天色的。因为在她的生命之中,但凡不好的事情,总是发生在这样的天气里。 可是人生百年,阴晴圆缺,本便是躲不了也逃不掉的。只能一桩桩一件件地去历,去练。时间久了,把自己历练成了,自然也就会好过一些。 也只不过是好过一些而已。 再摇一摇头,她淡然一笑,转身向殿内走去。 次日午后。 太极宫中,立政殿内。 匆匆而来的李治,先黑了一张脸,也不待身边的清和给解了大氅,便直向玉明问道:“如何?” 玉明一脸不安,看了一眼内里,小声道:“目下秦太医还在帮娘娘把脉,看样子,是不太好。” 一听不太好三个字,李治立时便变了脸色,寒霜满面道:“什么叫不太好?” 玉明跟着媚娘这些年,早已习惯了这个温和而柔软的帝王谈笑自若,温文尔雅的一面。也因着平常他在媚娘面前的那些孩子气,早已习惯了只当他是个普通人…… 可如今这一变色,她却愕然惊觉——自己竟是想错了。面前这个男人,不但是个普通人,更是一个普通的帝王。 他的那些温柔可亲,多数都是为了那个女人而展现出来的——那个此刻尚且因胸口剧痛,而躺在内寝之中,接受诊治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