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粱一梦,万世留名九
听到这里,苏我连子也忍不住摇头失笑,好一会儿才道:“这位高宗帝陛下,还真的是很有意思的一个人。” “嗯,相当有意思呢!” 中臣不比等欢笑一声,转头凝视着前方,好一会儿才缓缓道:“说实话,余实在是很好奇,这样的一个人,究竟是如何将那样的一位强悍妻子,牢牢掌握在手心里的。” “女子再强,终究还是要被男子掌握的。不是么?” 苏我连子一笑反问。 中臣不比等却不回答,只是慢慢地看着前方,口中轻轻道:“好香的气味啊……” 正在他出神地品味着这样的味道时,一个人抱着一堆东西却从视线角落里慢慢走出来,然后徐徐地向前走着。 中臣不比等起初不以为意——这样的情况,多数是某个小宫侍或者小宫娘在做着份内事罢了,就连苏我连子,也没在意。 但当中臣不比等眨了一眨眼睛之后,很快回过神来,跳起来,失声高叫:“太子殿下?!” 被叫住的李弘啊呀地小小叫了一声,然后抬头望着他,有些腼腆地笑起来:“原来你在这里啊……” 那声音,仿佛有些埋怨,有些责怪——怪他不该出现在这里似的。 中臣不比等有些错愕地望着他,再望望他怀中那个小小的,还在不停地动着的小动物,好一会儿才迟疑道:“太子……殿下?” “嗯……啊哈哈……”李弘露出一脸的尴尬微笑,完全不似平日里那个风仪华贵的太子殿下:“被你抓到了……” 苏我连子的眼珠都突了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 ——片刻之后。 “本宫倒不是不喜欢过节,只是每当此时,父皇必然都是要给本宫出些难题的……”坐在廊下,与中臣不比等隔几对坐,同以酥酪配玉芯糕为晨膳的李弘,叹息着将口中咬了一半的玉芯糕丢给身边团团直转,冲着他一个劲儿又是扒又是挠,嗷嗷直叫的雪狻猊幼仔,看着它急巧地向前一扑稳稳叨住,然后吭哧吭哧地吃得香甜,不由一笑,伸手去抚了抚它的头背,这才叹气道:“你在宫中有这些时日了,也知道父皇是吃不得甘厚之味的,偏偏他又最喜欢这些东西,每常里就总是因此事被御前侍医们苦苦上谏,逢得这等节日,更不必提。本宫看着忧心,又实在不忍拂了父皇这一点小小喜好,于是只得先一步离了正殿,不看他与那些侍医们纠缠就是了。” 中臣不比等了解地点了一点头,又道:“说起来这样的事情,的确是两下为难。不过到底陛下是因为什么不能多食呢?难道这天下间所有的甘厚之味,陛下都食不得么?” 李弘一怔,却有些意外地望着他道:“这一点,本宫倒是从没有想过呢……也对,本宫或可令那些御医们列张单子出来,看一看到底是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呢!” “正是如此。” 中臣不比等含笑一应。李弘望着他,更加喜欢道:“真是多亏了你提醒,若是本宫早些想到这个问题,怕是父皇也不必如此为难了。” “殿下关心则乱,反而是余等身处事外,多少就能看得更加清楚了。” 中臣不比等含笑回答。 李弘再点一点头,喃喃自语道:“关心则乱么……那么看来,那一桩事与你相谈,也不是什么错误的选择了。” “什么?” 中臣不比等有些意外地望着这个年轻的太子殿下。 望着这样的中臣不比等,李弘沉吟良久,终究还是开了口:“这些时日以来,本宫与次公子相交甚笃,实在是不忍相瞒——过些日子,怕是我大唐与公子故国的那位女帝陛下,要有些不快了。” 中臣不比等眉目一沉,尚不及多言,便听得身后苏我连子直道:“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我大唐与新罗百济之势,想必二位清楚。而高句丽之绝也是理所应当。奈何贵国女帝陛下一直因着某些私因,偏助于高句丽。这一点,父皇与我大唐朝中上下虽能理解,却到底是不能听之任之的。这也是为何多年以来大唐东瀛交好的情份,到了如今却突然变得冷淡下来的理由——有些事,真的不是女帝陛下该插手的,或者说……” 李弘越过中臣不比等,不经意地扫了一眼苏我连子之后,才复望向中臣不比等脸上,轻道:“有些事,真的不是可以以个人的喜好,去处理的。” 中臣不比等默然。 苏我连子心中一沉,好一会儿才开口,行唐礼向李弘请罪:“臣属下份,竟越阶而发声,还请殿下恕罪。” “无妨无妨……这些都是虚礼。” 李弘摆一摆手,然后才看着中臣不比等道:“不过想来,次公子阁下应该也多少有些准备了的——毕竟关于此事,中臣大人的看法,甚至是贵国皇太子殿下的看法,都与我大唐上下相同……不是么?” 中臣不比等抬头,回望了一眼苏我连子之后,才点头道:“虽然余对政事半点不通,但这件事,余还是听父亲谈过的——诚如太子殿下所言,父亲对此事的态度甚为保守,而余国太子殿下,也以为此事当慎重起见。无论如何,大唐今为三韩上邦,东瀛却与三韩仅属交好之谊。实实在在不应插手此事。虽然余年幼,但以余之所愿,也是希望两国世代交好,永无战争才是。毕竟大唐与东瀛一衣带水之亲,不应因第三者起了芥蒂。 只是皇命难违,皇意即天意。余等身为东瀛臣子,必须依从帝命。是以若有朝一日,余国帝主有命,那余虽为黄口小儿,也必当为余之主奉尽一切。 这一点,还请太子殿下见谅。” “如此更好。为臣之道,理应尊上。何况父皇也好,贵国女帝陛下也罢,想来都不会真的放任此事走到大唐东瀛两国交恶的地步。只要次公子阁下也保持这等中立,那么本宫便甚是宽慰好友如斯。而且便是将来次公子阁下有朝一日皇命在身,不得不行使皇命之时,本宫也绝对会保证次公子阁下一行人,在我大唐雄师可及之处,必然安身无忧。” 这一句话一出口,中臣不比等全身一震,猛然抬头望向这个含笑晏晏的男子,口中轻道:“大唐雄师所及之处,余等必然安身无忧……是么?” “是。” 李弘若有深意地含笑,点了一点头:“这是本宫的承诺,次公子阁下尽可放心。” 仿佛突然之间,中臣不比等的视野里,到处都充满了光。 明亮,到处都是明亮。 这光钻进眼睛里,明亮而清凉,连带着也把一直处于迷雾中的他的大脑,也清洗了一遍似地。 许多许多,在来到大唐之前,来到大唐至今,都一直不解不明的事情…… 突然之间,全都明白了,也全都理解了。 原来是这样吗…… 父亲。 原来是这样啊…… 父亲。 他红润的唇角,淡淡地勾了起来: 原来…… 是这样啊…… 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