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粱一梦,万世留名三十三
入夜的蒲州城中。 花影婆娑,树影摇曳。 几个人影渐渐从中分离出来。 李治徐徐走入院内,望着武昭已然一片漆黑的窗,微微叹了口气,转头欲离,却倏然停住脚步,向着暗中低喝了一声: “谁?” 左右侍卫立时紧张地向前一步,拔剑而出。 “主上。” 当看清从暗中走出来的那道素白身影时,李治眉目一松:“原来是你。朕以为你已然去了弘儿宫中。” “太子殿下刚刚入眠,临前还着令臣往娘娘这里看一看,有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说是此处毕竟并非戒备森严的京城与九成宫,何况帝驾匆匆而至,难免那些人会有疏漏。” 李治点一点头:“这孩子向来仔细。也好,今日你便守着媚娘。” 姬长安应了一声是,接着便行大礼,恭送李治离开。 直到李治一行走得很远了,他才起身,向着身后淡淡道:“出来罢。” 一抹俏丽的身影从暗中走出来。 “你不该来这里的。若是叫娘娘见着了,必然会生气。” “可是……可是玉如实在是不放心皇后娘娘。长安大人应该知道,那人从来不会说谎。”来者正是早已被送出宫许久的玉如,她垂首低道。 姬长安没有回头,轻声道:“有些事,该放下的,就放下吧。别叫拖累着你,日子久了,反而成了祸害。” 言毕,他头也不回地离开,只留下玉如一人呆呆地立在黑夜之中,好一会儿,才轻叹一声,转身也离开了。 院中一片寂静,突然有一声分不出是风声抑或是叹息的声音响起,接着也又归复一片静寂。 …… 李治刚刚离开武昭寝院,便有一道黑影出现在他身边:“主上,师兄他只是为了有玉将军在,皇后娘娘也能多一份安全,所以才……” “朕知道。” 李治点一点头,那黑影便不再说别的。行了一礼,便自退入黑暗之中。 李治不疾不缓地走着,突然又开口:“那兄妹二人,何在?” 身后一直没有出声的清和见问,立时回答:“回主上,此时贺兰二人应在许王殿下车驾之中。” 李治嗯了一声:“去看看罢。” …… 蒲州城中离宫内,许王离苑中。 一身青衣淡雅的李孝坐在自己寝殿中的暖炉边,看着近侍挽觥抛下香饼后,炉内冉冉升起的紫烟,叹了口气: “他们还安生罢?” “既然是他们,那便必然安生不了的。” 挽觥拍了拍手上的残渣,盖好了紫铜炉盖,取了火童子,从火门里进去松了松炭,让它燃得好一些,这才从怀里掏了巾帕来擦一擦汗,回头看着李孝一笑: “不过你安心,有我在,不会叫他们生事。” 末了,还伸手去拍了拍李孝纤瘦如枯枝般的手背。 李孝对他一笑,反手握了他的手,看着他轻道:“摊上我这个病殃子,真是难为你了。其实你这一身长材若是跟了别的兄弟们……” “我商挽觥跟了谁都不如跟得你自在。你可记得这句话。”商挽觥豪爽一笑,伸手轻轻抚了抚李孝的头发:“若是没什么事就早点儿歇着去,别再冻着了。” 李孝目光一柔,嗯了一声,正待起身,就听得殿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二人双双一凛,挽觥便先一晃,出现在了那正闷着头往殿里狂奔的小侍面前,将他挡下。 小侍冷不防有人挡了自己,惊得叫了一声,手中抱着的拂尘也松落了。那拂尘是绿檀木制的格外沉重,若砸到人脚背上,必然是要疼上好一阵子的。 只是下一瞬,就见那沉重的拂尘被挽觥轻松一捞一插,复又塞入了小侍怀中:“急什么?天大的事情也得慢慢说。” 小侍见是商挽觥,立时就松了口气,叫了一声商大人,然后就向着他急急道:“不好不好!那贺兰小娘子竟是昏过去了。” “昏过去了?刚刚还好端端的不是?” 商挽觥立时一皱眉,转身便要向外走,却被李孝叫了一声: “挽觥且等等。” 他回头望着那个被自己塞在毛皮堆里的少年,眨了眨眼:“怎么?你……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他自己暗暗为叫错了称呼后悔,但李孝也好,那小侍儿也罢,都一副浑不在意的情态——毕竟这个被武昭亲自向英国公李绩府上求了出来,送与李孝的少年,总是难洗武人气。这已是宫中上下人尽皆知的事情了。 “她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么?” 李孝不答,反问,商挽觥一怔,立时直觉答道:“怎么可能!为了怕他们俩出事,还是殿下你亲自安排的老厨娘给准备的食物呢!” “那是饮用的茶水有问题?” “这怎么会!这一路上他们喝的茶水,都是从殿下这处沏好了端过去的,一模一样的东西,哪里有殿下平安他们却……啊……” 商挽觥立时明白了李孝的意思,点了一点头,搔一搔头皮,向着小侍道:“不管怎么说,人是在咱们这里的。你且先寻了御医去与他们看着,殿下与我随后即到。” 小侍望了一眼李孝,见他没有作声,便立时应了一句,转身向外匆匆奔出。 “这是开始了?” 商挽觥看着小侍儿奔了出去,叹口气,向着李孝走回来,先将他身上的衣衫好好儿地塞了一塞,然后才没好气地问道: “你怎么猜到的?” “也无妨,只是本王曾听母后娘娘说过她幼时的一件趣事。” 李孝淡淡一笑,目光泛着温柔的波光: “母后娘娘说,她小时在应国公府上时极为淘气。十岁不到的年纪,便要学着几位表兄长们往外跑着玩。可应国公老大人怕她出事,总是不许。于是她便装病,哄着应国公来看放松了戒备的时候,叫贴身的小丫头扮成自己躺在床上再跑出去。如是再三,竟好几年都没有被应国公老大人发现过。直到有一次被母后娘娘的jiejie发现了告了应国公大人,这才不得行了。” 商挽觥“哦”了一声:“所以你觉得是这小丫头想学着皇后娘娘当年的法子呢?” “不然我就得怀疑你我治府之能了。” 李孝与他相视一笑,然后掀起身上披着的狐裘道: “走罢!无论真假,咱们总是得走这一趟的。” 商挽觥叹了口气:“就是不让你安生就对了……” “母后娘娘何尝不想让我安生?是我自己要求来的。这些年若没有母后娘娘待我若亲子一般,只怕我早就被那两兄弟给废了。何况一些小事,只消到了并州,父皇一定会把他们安置好的。” 两主侍一路笑着,便往后院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