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留得青山在

    魏子兴静静的看着山头，忽然间几道明亮的烟火升起。年岁不轻的老将按捺不住心头的激昂，厉声喝道：“放箭！”

    上千张神臂弓高高举起，从山下进攻，普通弓箭根本无法对山上的金兵构成威胁。只有神臂弓这样的神兵利器才可能压制住对手的箭矢。数十支床弩从阵后快速推出，士卒们忙碌的将石块垫高，床弩高高架起，瞄准着山上的显著目标，将那长矛一样的箭矢，奋力射出。

    沉重的鼓声在军阵中响起，密密麻麻的宋军大阵里，率先走出的是全副武装的步军，他们披着重甲，手握长刀，举起盾牌，顶着山头上金兵那密集的箭雨，踏上登山的道路！

    部将站在魏子兴的身侧，紧张的问道：“韩大人亲自突击山头，好大的胆量！”

    “打仗并非是看兵多兵少。”魏子兴淡淡的说道：“昔日汉光武帝昆阳之战，以一万人马对王邑四十二万之众。汉光武帝亲选三千勇士，连夜突击王邑中军，一举击溃之后，各营人马随即崩溃。今日韩大人也是此道……他叫这做什么？斩首战术！”

    部将们好歹也学过古今战例，但是驻守在魏子兴身边的官兵可就未必知道刘秀的威风史了。听闻一万人马对敌四十二万，顿时豪气十足。既然连如此悬殊的战斗都能取胜，今日兵力远胜对手，韩大人身先士卒，突击山头，想必取胜不在话下。

    韩风挥舞钢刀，左冲右突，在山头上冲杀不停。对于一座一面是悬崖的山峰来说，为将者，通常都会把非战斗人员放置在靠悬崖那一面，保证他们的安全。同样，主将营地自然也在山头上以策万全。当韩风带领着一群如狼似虎的战士，看似不可能的从山下攀登而上之时，面对是只不过是一群老弱残兵而已。

    钢刀挥舞之处，血rou横飞。身上连盔甲都没有穿戴的金人，被宋军砍瓜切菜一般劈翻在地。韩风举起袖子，擦了擦脸上的血珠，抬眼一看，中军大旗就在侧前方不远处，许多金兵已经挺起兵刃，朝这边火速赶来。

    原本山头上最安全的地方就是靠着悬崖的所在，可是被韩风带着人攻上来之后，这里变成了完全不设防的地方。堆积的武器、粮草、辎重、旗仗……成了宋人玩火的好工具。打着了火折子，随手丢弃在粮包上，转眼间，一股股熊熊燃烧的火焰直冲云霄，nongnong的黑烟在山头盘旋。

    乌乞买气急败坏的怒喝道：“亲兵营，马上剿灭那些宋人，做不到就自己跳崖去吧！”

    身为大将，乌乞买的亲卫高达近千人。经过了最初的混乱，训练精良的亲卫们迅速提起了精神，马马虎虎组成队伍，朝着迎面而来的宋军猛扑过去。他们在金军中也是精挑细选的勇士，平素在军营里打架，一个打两个绝对不是问题。满以为对面的宋军完全不在话下，但是一接触便吃了个大亏。

    两股人潮凶猛的撞击在一起，刀枪飞舞，惨叫连连，激起一片血雾。眼睛一向长在头顶上的亲卫们立刻发现了这一组宋军的不同——他们勇猛，几乎完全不把自己的生命当成一回事；他们迅捷，明明人数不占优势，但是快速的穿插跑动，不断形成局部的以多打少，迅速歼灭一股股金兵之后，转为支援其他战友，更加快速的歼灭余下的金兵；他们的单兵作战能力强的可怕！那些平素能够一个打两个的金兵，如今在他们的面前，两个打一个还危险万分！

    乌乞买顿时乱了手脚，如果亲卫挡不住那些宋军的话，中军就要被捣毁。在这么危急的时刻，中军被毁造成的凶险，他绝对承受不起。山头上的驻军本来也不算少，但是分兵一部分去支援西侧虎峰，山下的宋军又开始发动进攻，占据了人数上绝对优势的宋军，让乌乞买想要调部队回来都不敢。

    “将军……”一脸是血的亲卫跌跌撞撞冲到乌乞买面前，带着哭腔叫道：“顶不住啊……那些宋人太凶了，刚一照面，咱们弟兄就倒下几十个。这会儿只能拼命扛着了，将军，你快撤，下到山腰去，那里才能保护您的周全！”

    “屁话！”乌乞买脸色铁青，危险他并不是不知道。但是此时怎么能走？

    听着喊杀声越来越近，乌乞买咬着牙，终于做出一个艰难的决定：“再调一个千人队上来……”

    韩风身先士卒，挡者披靡，手中钢刀挥舞，口中还大咧咧的骂着：“滚，不洗澡的蛮子！”“嘴巴太臭……”一路冲杀过来，不知道多少金兵已经丧生在他的刀下。豹组的官兵如今都是拥有丰富作战经验的老兵，虽然从战略上要高度重视对手，但是在战术上，大家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藐视！

    藐视是源自于对实力的自信。不知道是哪一队人率先冲到中军，几刀劈下，将那碗口粗细的帅旗杆子劈断，一直高高飘扬在双虎岭上方的大旗，轰然倒下。宋军趁势用那半吊子女真话胡乱喊道：“乌乞买死了……乌乞买被杀了……”

    “老子没死！”宋军突入中军之后，一群亲卫就裹着乌乞买朝山下退去。但是山腰正打的激烈，无数宋军顶着盾牌，挺着兵刃朝山峰进发。密密麻麻的宋兵，那明亮的盔甲和红色战袍几乎将郁郁苍苍的山头尽数覆盖。从山头遥望下去，仿佛是一片红黑的潮流正在坚定不移的一点点吞噬整座山峰！

    魏子兴驻马山脚下，喜悦的笑容绽放开来，得意的喝道：“建康留守司可算建得北伐第一功了。双虎岭再难保住，大散关便是孤城一座。”

    金军将领正在疲于奔命，中军一旦被捣毁便是消息不通。虽然韩风只有数百人占据着山头，可金兵硬是抽不出人手来把他们消灭。这一侧山峰只有一万多金兵，要和山脚下的宋军苦苦鏖战，能分出多少人手来？分的少了，反而被韩风的精锐部队一口吃掉，分得多了，又加剧了山脚下的压力！

    谣言就像长了翅膀一样在金军中谣传，往日耸立的大旗已经找不到踪影，而乌乞买被杀的消息越穿越真。西侧虎峰的金军抵抗一会儿之后，竟然升起白旗，示意投降。这一下，把正忧心忡忡的乌乞买气得几乎吐血。

    “混蛋，怎么会有这样的叛徒？”乌乞买厉声喝骂着，督促手下官兵将山头夺回，在山上重组防线。但是已经开始混乱的金兵怎么都不听话，溃兵不断朝山头逃来，宋军吞噬整个双虎岭的进度一点点加快。

    眼前那些穷凶极恶的宋军已经快要冲杀过来，他们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学会了残暴……曾几何时，都是女真人追杀着宋军，把他们的头颅砍下来，挂在腰间，等战斗打完，好去领赏银记军功。可现在已经反了，宋人不再像他们印象中那么斯文，他们咬着牙，凶狠无比，砍翻一个金兵，立刻将他的脑袋剁下来，随手把发梢挂在腰间。

    有的宋军已经在腰间密密麻麻挂满了首级，七八颗还在滴血的头颅，令人不寒而栗……

    山下的宋军不紧不慢的发动进攻，丝毫不见散乱，步军每推进一段距离，掩护的箭手就立刻抢上，用密集的箭雨为步军开道。而那些威力强大的床弩，不断调整着方向，长矛般的长箭每次射上山头，便会带走好几名金兵的性命。重要的目标不断被摧毁，之前看起来固若金汤的防御，在韩风的豹组偷袭上山头之后，已经变得弱不禁风。

    乌乞买眼中的凶光渐渐暗淡下来，作为大散关的守将之一，他并不是第一次上战场的初哥。正是因为拥有丰富的作战经验，他才更明白，眼前的局势，就算是孙武复生、诸葛再世，也挽救不得。

    宋军那突如其来的斩首战术，一下子打乱了他的部署。更要命的是，在之前的诱敌行动中，乌乞买还把一部分兵马分过去支援西侧虎峰，那些过去支援的兵马同样寡不敌众。如今大势已去，乌乞买哪里还有翻身的招数？

    “投降！”乌乞买彻底下定了决心。这句话顿时把身边的部将吓了一跳。

    “将军，您是要做宋人北伐之后第一个投降的大将吗？”

    乌乞买长叹一声：“已经死到临头了，若是硬着头皮打下去，除了留个名声还能留下什么？我自己死也不要紧，拉着一万多兄弟一起死，又何必呢！宋人虽然和女真是仇敌，却还没有过大规模屠杀的事发生，算是给兄弟们留一条路吧！”

    数十年的安逸生活渐渐将那些从白山黑水中走出来的女真人腐蚀，他们没有当年的作战精神，也没有拼死一战的决心。遇到挫折的时候，率先想到的就是投降！

    乌乞买苦笑着给自己找了最后一个理由：“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将来还不定怎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