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琐事
回来的路上,经过一处毛竹掩映的小丘,看见郑宁正在一处坟冢前祭拜。 坟冢黄土堆成,上面没有杂草,没有添土,应该是新坟。墓前一块墓碑,看样子是木板做成,连刷漆都没有。 不用问,这是郑宁父亲郑遵修的……衣冠冢了。 人头还在城墙上,尸首没有合体,应该不会单独下葬。 “咳咳!咳咳!” 王和垚假意咳嗽了两声,看了一眼惊讶地抬起头来的郑宁,继续向前走去。 这田间地头都是人,古人男女授受不亲,保密些、小心些才是。 不是说女子不能上坟吗?这个郑宁,怎么一个人独自上坟? 她那个大哥郑思明,又躲到哪里去了? 回到家中,果然,没过多久,郑宁就推门悄悄溜了进来。 看她一身白衣,俏生生,楚楚可怜,王和垚赞美的话却说不出来。 毕竟,这是丧事,容不得轻佻。 不过,看郑宁的表情,似乎并不悲戚,这也让王和垚暗暗吃惊。 这个小女孩的坚强,出乎他的意料。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好事。 “小宁,你哥他们,没去县城吧?” 王和垚有些尴尬。他没有想到,今天是寒食,明天是清明,学堂不上学,他不得不待在家里,事情不得不推后。 “现在还没有去,就是不知道……” 郑宁眼神闪烁。不敢正眼看王和垚。 “等一下,我换身衣服,带我去见你大哥。” 王和垚断然说道。他做事从来都是雷厉风行,这也和他常年在军中生活工作有关。 父亲的头挂在城墙上,做儿子的又岂会坐视不理。 更不用说,十七八岁,正是青春年少、做事无所顾忌的年纪。 “小宁,你知道我阿爹是怎样一个人吗?” 脱下麻衣,想起母亲的话,王和垚下意识问了出来。 “叔父人很好,学识渊博,为人友善。你怎么问起了这个?” 郑宁惊讶地回到。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他在……男女问题上,有没有什么……” 王和垚咬咬牙,低声问了出来。 “有话直说,不要吞吞吐吐的!” 看郑宁吞吞吐吐,王和垚面色一板,语气加重了几分。 “叔父是个好人,不过听人说,他和溪口村的刘寡妇有点那个,两个人好像还有个孩子……” 王和垚表情严肃,郑宁哆哆嗦嗦彻底交待。 孩子! 王和垚心头一惊。父亲这事闹大了,私生子都有了,这已经远远超出了“隔壁老王”换灯泡、通下水道的范畴。 怪不得母亲如此生气。要是搁在后世,不是分居就是离了。 “和垚哥,这些事都是捕风捉影,谁也不知道真假。你不要太在意啊!” 郑宁心头慌乱,赶紧劝起了王和垚。 要是因为王父“偷腥”,王和垚把王父给揍了,这玩笑可开大了。 王和垚沉思片刻,看向了郑宁,目光炯炯。 “小宁,你给我说实话,你阿爹遇难,到底是怎么回事?” 父亲的事情,还是以后慢慢调查,现在下结论为时过早。 “和垚哥,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郑宁睁大了一双眼睛,一头雾水。 “我是说,你爹是不是因为反清被杀?还是,他真的是被官军误杀?” 想起母亲关于郑家的话,王和垚不吐不快。 “我也不知道,是大哥带去衙门,但只要回了阿爹的尸身。另外,大哥不让把尸身埋在坟里,说是怕官府追查。” 王和垚点了点头。看来,郑遵修果然不是误杀,一定是另有它因。 “这么说,你爹的坟,真的是“衣冠冢”了?” “是的,只有我阿爹的一些衣物,没有尸身。” “那你还去坟上祭祀?而且,你还是个女的。” 这次轮到王和垚瞪大了眼睛。 “大哥说无所谓,反正只是做个样子,又不是真的。” 郑宁毫不隐瞒。实际上,她也没有什么隐瞒的。 “你大哥真是……离经叛道,光棍的狠啊!衙门就没有将你们一起抓了?” 王和垚额头冷汗都冒了出来。 父亲造反被杀,郑思明竟然敢带着meimei去衙门要父亲的人头,这份胆气,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不过,这也太冒险了些。换做是他,可能都不敢这样去做。 “和垚哥,你有所不知,那个新县令是个书呆子,他本来打算把我阿爹的人头归还我们,谁知县衙里李四那个坏蛋从中使坏,这才没有成行。” 郑宁愤愤地说道。 “那你们怎么现在不去了?” 王和垚不由得有些好奇。 郑遵修的尸身在那里,郑宁没有说,他也不想问。人头没有追回来,一切都是白搭。 “大哥说了,那个县太爷也不是糊涂蛋,他现在恐怕已经反应过来了。我们再去县衙闹,恐怕就是自投罗网。” 郑宁的话,让王和垚点了点头。 有些事情,县衙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一旦闹大,大清可是律法森严。 看来这个县令,并不是什么书呆子,而是难得糊涂。 这个郑思明,进退有节,很是有些胆气和头脑。只不过这胆子,实在太大了些! “听说你阿爹常年在外,你是你大哥一手带大的?” 王和垚津津有味地问了起来。 “是的,没有比大哥再亲的人了!” 郑宁的话,让王和垚反应过来,心头难受。做女儿的连父母提都不提,可见感情上的伤害和缺失了。 可回过头来,做儿女的,还要冒着杀头的危险去抢回父亲的人头,这可真够讽刺的! “…他们几个昵?” 王和垚想起了其他几个少年。 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绿柳边,那不过是富家公子的做派,有钱有势不说,也得有那个社会环境。 高压之下,练武都被严禁,你倒是拿把刀、佩把剑试试。真以为自己是在风景线美丽的罪恶之邦? “家纯哥在照顾阿婶,抽不开身。行中哥早上去了绍兴府,明天才能回来。只有国豪哥在地里忙活,刚才我还看到他。” 王和垚点点头。浙东生活辛苦,农家少年,自然人人都是各种琐事了。 “听说你大哥自幼习武,练有一身拳脚功夫?”
王和垚的话题,提到了郑宁的哥哥郑思明身上。 “是的。我大哥七八岁救跟着阿爹习武,七八都年很少间断。就连家纯哥以勇力自负,对大哥也是心服口服!” 郑宁奇怪地看了一眼王和垚。几个人从小长大,知根知底,怎么王和垚好像都不记得了。 他的脑子,真的被打坏了? “唐诗宋词,魏晋歌赋,你大哥都是耳熟能详,如数家珍?” 王和垚继续问道,对这个郑公子,兴趣更大。 “这倒是。我大哥最尊崇辛弃疾,时常感叹命运多舛、怀才不遇,所以也有些愤世嫉俗!” 辛弃疾!醉里挑灯看剑的辛稼轩! 王和垚哈哈一笑。这个郑思明,有些意思。 “你大哥十二岁时,为穷人出头,打死了南城的泼皮韩老三,是不是?” “是,最后是乡亲们求情,县中的大儒作保,我大哥才死里逃生。” 郑宁回答着问题,骄傲之余,疑惑地盯着王和垚。 “和垚哥,你和我大哥一起长大,这些事情,你应该都知道啊!” “有些事情过去太久了,都记的不太清楚了。” 王和垚走到后门,打开了门,探出头去,仔细观察片刻。 “小宁,你先走,我后面跟上。安全第一!” 这个时候,他倒是想见识一下,这位门庭冷落的郑公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或许某一日他能借势而为,这些人都是志同道合的帮衬。 寒食节,村里并没有多少人,不是上坟就是去田里忙活,经过无数的土墙茅屋,走到一朱门大户前,郑宁停下了脚步,她向后看了看,推开门进去。 朱门斑驳,漆柱破旧,院墙破烂不堪,牌匾草草缠着一圈白布,显示府上有人新丧。掉漆的“郑府”二字难辩,朱檐破网,寒酸破败,屋檐下两个发黄的旧白灯笼轻轻摇摆,犹如“兰若寺”一般。 朱门还是朱门,不过依旧是破烂不堪的土墙,只有墙头的野草生机勃勃,给人以莫名的振奋。 郑府,随着前朝的灰飞烟灭,已经败落了。 王和垚左右看了看,轻轻推开门进去,绕过青砖破瓦的照壁,偌大的院子出了几颗参天大树,空荡荡的落叶堆损,连青砖路都被掩盖了大半。 除了正屋是瓦房,厢房都是黄土夯成,茅草冠顶,湿漉漉的树叶和地面,幽静而破落。 “大哥,和垚哥来了!” 随着郑宁的叫声,一个脸上还有些稚气的少年走了出来,在大堂门口的台阶上站定。 少年十七八岁,身穿孝服,手里拿着本书,寻常读书人打扮。 看似破落少年,但身材高直,皮肤白皙,眼珠黑亮,和灰头土脸的穷苦百姓气质完全不同。 好一个翩翩少年郎! 王和垚暗自赞叹了一声,这应该就是郑宁的大哥郑思明了。 这人要是穿上汉服,戴上网巾,轻摇折扇,那可真是一浊世佳公子了。 想不到这个江南少年,长的如此高大,如此俊朗! 下意识他觉得,郑思明和自己的父亲有些像,都是风度翩翩,不过父亲显然柔雅的多,而郑思明则是要硬上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