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踏雪无痕
正月初四,三阳开泰。 一大早,晋王赵光义长子赵元佐就来到兴宁坊,打算去找他的患难兄弟赵刈楚一起进宫。 好巧,一个身着玄衣的男子也来到了兴宁坊门口,两人一前一后,兴宁坊守卫以为后来者是赵元佐的侍卫,便直接放行了。 可怜赵元佐压根没发现后面跟了一个如同影子的黑衣人。 “咳咳,靓仔!” 赵元佐听到声音后,竟然没有转身,而是快步往前跑去,边跑边喊:有刺客啊! “靓仔?呵,南汉人!看来潘美将军即将平定南汉,这些疯狗才潜入京师刺杀,我得马上把消息告诉皇叔。” 眼看魏王府邸近在眼前,赵元佐双眼一黑,便昏死过去了! 小巷里,黑衣人看着昏死的赵元佐,狠狠地抽自己两耳光:说多少遍了,要叫公子小姐,不能叫靓仔靓女! 节度府和魏王府的大门打开,两拨人马看着站在面前的赵元佐。 节度府高处恭居高问道:“刺客呢?” 赵元佐看着缓缓走出来的魏王赵廷美,躬身答到:“王叔,小子跟刈楚哥开玩笑呢?” 高处恭冷冷地看了赵元佐一眼便转身回府。赵廷美则笑呵呵地招呼赵元佐进府吃饭。 “小姐,小姐,你听说了吗?大公子刚才在门外吃瘪了······” 正在闺房中逗弄青蚨的赵婉灵顿时来了精神。 “小鸢,快跟我说说。” 咯咯咯,两女在屋内不厚道的笑出声来。 笑罢,侍女小鸢却忧心忡忡道: “大公子性格孤傲,偌大的汴梁城中竟无一知心好友,晋王府的两位公子和魏王府的刈楚少爷,甚至于宫里的两位皇子都对大公子冷眼相待。将来这些公子哥掌权之后,指不定会怎么糟践大公子呢?” 赵婉灵听到此处,哈哈一笑:“只要本公主在,他们都翻不起浪来。” “可是,”小鸢还想继续说。 赵婉灵嘿嘿地笑了出来:“小鸢,你是不是喜欢我家处恭哥。” “才没有呢?小姐你胡说什么,小鸢只是地上一株柔弱的小草,大公子可是最耀眼的太阳。”小鸢羞声道。 “哎哟,人家只是一株柔弱的小草,哈哈哈”赵婉灵学着小鸢的情态打趣道。 小鸢作势拿起桌上的金钗朝赵婉灵扎去,赵婉灵跑到门口,朝小鸢作鬼脸状,小鸢气急,朝赵婉灵奔去。 结果站在门口的赵婉灵朝小鸢眨了一下眼左眼,下一秒便出现在屋内,手中把玩着小鸢手上的金钗,失去重心的小鸢即将跌出屋外,突兀出现的高处恭双手扶住小鸢,小鸢顺势倒在高处恭怀里,扭头回敬了赵婉灵一个眨眼! 原来赵婉灵早感知到高处恭出现在屋外,而赵婉灵桃眼轻眨,从小相伴的小鸢自然心领神会! “谢谢大公子!小鸢知错了。”小鸢连忙从高处恭怀里出来,朝高处恭施礼。 面无表情的高处恭看向正在坏笑的赵婉灵:“你随我来,父亲要见你。” “小鸢,你把屋内暗格中那本手札取出来,待会我进皇宫给舅舅看。”赵婉灵说完便随高处恭走出房门。 跨过拱形石门,两人走在画廊中,一向活泼的赵婉灵看着廊外的假山怔怔发呆,反而是最为沉稳的高处恭先开口。 “婉灵,父亲在宋州养了一支万人私军。”不愧是大宋第一天才,开口便是惊雷! 赵婉灵闻言眉头微皱:“舅舅让他养那么多兵马干嘛?对付南唐和吴樾?” 高处恭摇头道:“官家不知此事。” 赵婉灵惊恐地看向哥哥高处恭:“他到底要干嘛?” 高处恭依旧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接下来的一段路,两人各怀心事,皆无言。 或许是察觉到了气氛太过于凝重,高处恭从怀中掏出一颗漆黑如墨的珠子, “这颗珠子可以吞噬邪灵,放在身边可以养魂护魄,我得到此物后与父亲翻遍古籍,也没有找到它的出处,父亲曾怀疑它不是人间之物。” 赵婉灵撇嘴拒绝:“我才不要,难看死了,还不如留着给未来嫂子做定情信物,哈哈!” 赵婉灵看哥哥满脸黑线,收敛笑意道:“我也有东西送给哥哥,屋内那两只青蚨我用不着,回头我让小鸢送到你屋里,我可听说辽国那个萧德让已经琴心境巅峰了,你现在才中期,我可不希望自己的哥哥被别的天才比下去。” 高处恭终于有了笑意:“谁说琴心境中期就打不过琴心境巅峰了,在我所能达到的境界,我就是无敌!” 赵婉灵再也绷不住了,“哈哈哈,哥,你好装啊。我今天才发现,你跟舅舅一样,是个自恋狂。” 赵婉灵独自走入书房,发现父亲并没有理她,便自顾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很难想象,这个戎马半生的名将卸甲后竟有丝丝老态,可他明明正值壮年。高怀德正在给一把新斫的琴定徽,也没有理会这个从小和他不对付的女儿。 赵婉灵终究是个年轻女孩,很快便调侃道: “呦!老牛斫琴,附庸风雅。” 高怀德听到这话,倒也不恼,头也不抬地说道: “为父少时凭借祖辈余荫,十八岁以牙将身份跟随你爷爷征伐天下,历仕后晋、后汉、后周三朝,如今侥幸得官家赏识,镇守大宋龙兴之地。” “当年你舅舅带着本该北伐的大军浩浩荡荡出现在皇都脚下,只杀一人而已,便顺利的坐上了皇位,放眼历朝历代,这恐怕是最简单的政变了。” “可是你要知道,最少有一半的功劳是晋王的。你处处针对于他,可见他受过半分责罚?更不必说,他还是官家的胞弟。官家仁厚,晋王未必!” 高怀德已经定好中间七徽的位置,抬头看向自己的“乖女儿”。 赵婉灵真是越来越讨厌这头倔牛,恶狠狠地瞪着高怀德: “要你管!还有,你偷偷养一万私军干嘛?” 高怀德猛然站起,怒斥道: “干嘛!倘若有朝一日晋王得势,清算于你,你如何自处?你置我高家于何地?非要满门尽灭你才知错?” 许是见惯了高怀德生气的样子,赵婉灵并无半点恐惧,反而欺身向前: “我一定会杀了赵光义,你这个只会躲在宋州做缩头乌龟的懦夫,你忘了母亲的病是怎么来的了吗?” “放肆!”高怀德一掌推出,任凭赵婉灵施展万千身法也躲避不开,赵婉灵心一横,干脆左掌叠右掌送出,与父亲对攻起来。 “砰!”门窗破碎,赵婉灵重重地摔在庭院里,一直站在门外的高处恭仿佛被定身一样,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赵婉灵飞落庭院。 高怀德转身捡起地上的琴,用丝巾轻轻擦拭。 高处恭终于能动,赶忙扶起地上的赵婉灵。 赵婉灵一把推开哥哥高处恭,径直往庭院外走去,才到圆形石拱门,耳边雷声大震: “逆子!废物!” 赵婉灵再也忍不住,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回到闺房,小鸢看到赵婉灵嘴角的血迹,不顾赵婉灵的阻拦,快步跑去找长公主。 赵婉灵看着小鸢离开的背影,摇了摇头,随即擦掉嘴角的血迹,拿起桌上的手札,入宫去了。 等赵刈楚、赵元佐、高处恭来到演武场,两位皇子默不作声,赵匡胤面色铁青,也不说话,脸上惨白如雪的赵婉灵坐在一边教五岁的赵元侃辨认手札上的内容。 三人见此情形,也识趣地没有说话。 漫长地等待后,赵匡胤走向演武场正中央,转身面对众人。 皇子们站成一排直线。 料峭的春风吹过,带来丝丝冷意,演武场也为之肃杀起来。 “武学一道,永无止境。前人如一座座大山,横亘在我们之前,他们便是顶点吗?我看未必,只要你们肯攀登,终有一天,也能立于绝顶。” 赵匡胤顿了顿,宏大的声音又在演武场响起: “只学前人之法,终究难以超越。前朝大文豪不是说过‘弟子不必不如师’吗?朕的武学之路,未必适合你们,你们只需借鉴,用来印证自己的路。朕期待着有人能走出自己的武学之路。”
这句话,赵匡胤特意看着高处恭说的。赵匡胤又看向两位皇子: “学武如此,治国亦然。历史或许会重演,但时间长河不会停留,前贤治国之策未必适用我朝。如武夫内视已身,推演出最适合自己出拳的经脉流转图一样,治国依旧要体察民情,遍观天下,探索出最恰当的治国方针。” 众人纷纷行礼:谨记陛下教诲。 高处恭率先出列,抱拳道:“请官家指点。” 话毕,风起。高处恭并没有外放罡气,反而罡气内敛,摆出一个和风起手式的拳架来,即便他面对的是一个压到和他同一境界的人。赵匡胤显然并不打算用自创的武学。也摆出了一个四季拳和风式的拳架。 才过三招,高处恭转和风式为飓风式,猛烈的拳罡直冲赵匡胤面门,赵匡胤也转为飓风式,单手把拳罡捏碎在半空。 赵刈楚惊叹道:“传闻高家四季拳以春夏秋冬四季之风的不同力道,创立和风、熏风、金风、飓风四大式,攻防兼备,刚柔相济,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赵刈楚又笑呵呵地说道:“婉灵姐有空教我一招半式呗!” 赵婉灵白了赵刈楚一眼,懒得搭理他。 倒是大皇子赵德昭解释道:“高家四季拳传男不传女。” 还没等赵婉灵说什么,五岁的赵元侃就抢先开口: “烂拳法有什么好的,婉灵jiejie才不需要呢!” 场中两人四式尽出,不断演化攻伐之术。 忽然,一阵春风吹来,高处恭闭上双眼,和风式演化到极境,一拳挥出,柔和的春风飘向赵匡胤,一缕又一缕细小的风划破龙袍,甚至在赵匡胤黝黑的脸颊上留下了一条浅浅的血痕! 高处恭力竭,只好拱手认输。赵匡胤毫不掩饰对他的欣赏:“于战斗中开悟,善借天时,不错,快去凉亭中歇着。” “下一个谁来?”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大家齐刷刷看向赵婉灵。赵婉灵才要起身,赵匡胤连忙说道:“长乐公主武功盖世,朕输了!” 众人:“·······” 赵匡胤本想结束这次讲武,一向胆小的赵元佐站了出来:“皇叔,我来挑战你。” 赵婉灵疑惑不解:这个才入风初境不久的胆小鬼今天吃错药了?众人也一脸疑惑。 五岁的赵元侃举起rou乎乎的小手:“哥哥好棒,哥哥加油!” 赵匡胤看着缓缓走来的赵元佐,主动再降一层境界,也是风初境。 兴宁坊,节度府中,高怀德正安抚长公主赵美容的情绪: “婉灵生性跳脱,对人对事全无敬畏之心,我这么做也是为了她好。” 燕国长公主依旧不搭理自己的夫君:“婉灵还是个孩子啊,你怎么狠心下那么重的手。” 魏王府后巷,赵元佐醒来,揉了揉自己脑袋,想到自己被击晕,瞬间清醒过来,连忙找到魏王赵廷美。赵廷美听闻此事,思衬道:“皇叔自不必担心,倒是那几个孩子。随本王进宫一趟。” 两人火速赶往皇宫。 演武场。 赵元佐等的就是赵匡胤主动降境这一瞬间,赵元佐消失在原地,一片雪花飘落,在场所有人思维为之一滞,一轮猩红的圆月狠狠地砸在赵匡胤头部,圆月连同一团血雾一块消散。 最先反应过来的赵婉灵甚至来不及悲伤,拖着重伤的身体往场中奔去,恢复原貌的刺客隐隐感觉不对劲,一直盯着即将消散的血雾,直到血雾彻底消散,他才松了一口气。 刺客原名白无痕,南汉人,隶属于南汉一手扶持的刺杀组织落月阁,大将潘美早已围困南汉都城兴王府,南汉君主刘鋹见潘美非灭南汉不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派出所有落月阁刺客北上刺杀赵匡胤。 只有白无痕一个人活着来到汴京城,也只有他,完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使命!即便他无法活着离开皇宫,但对此时的白无痕而言: 杀一个光宗耀祖,杀两个青史留名。壮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