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月色真美

    虽说事发突然，尴尬、害羞、窃喜、不知所措纠缠了半宿，但毕竟我也喝了酒，朦朦胧胧便睡了过去，只是整晚在梦境与现实中浮沉，直至被信息提示声吵醒，依然不知自己是在梦中抑或是现实。

    是迢远发的信息，已经好几条了。

    第一条：7:34，你醒了吗？

    第二条：8:02，你醒了没？

    第三条：8:39，我见你没有复我信息，我想你应该还没有起床。我要走了，要赶中午的飞机。我查了一下交通，知道怎么去机场。再见了，等我新戏杀青后你应该也回国了吧，到时我去找你。

    最后一条：9:32，我已经坐上去机场的车了，一个半小时之后就能到机场。昨天没来得及跟你说一声：生日快乐！还有，以后我不在的时候，你别喝酒，可以吗？回国见。

    他走了——

    他知道昨天是我生日——

    他是专门来陪我的？

    不可能——

    他叫我以后不要喝酒——

    他是怪我……昨晚吻了他？

    不对，

    他说，他不在的时候我不要喝酒——

    为什么他不在的时候不要喝酒？

    算了，别多想。

    他说，回国见——

    他真的，还会来吗？

    正想着，信息声又响起来了。

    这次是迢远发来的照片：漆黑的天空中，一轮圆月像明灯一般，岚山如剪影一般卧在银光之下，渡月桥横跨在银光闪闪的桂川上，桥上橘黄的灯光与河中的银光相呼应，一动一静、一冷一热……

    “这是我昨晚去跑步时拍的，这是我见过最美的月色，可惜没能和你一起看。”

    蓄在眼眶里的泪水终于决堤而出。

    迢远，你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你究竟是浑然不知还是故意试探？

    你不是有康雅了吗？

    为什么又要来招惹我？

    那天，他发给我的最后一条信息就是告诉我他已经平安抵达了H市，而我也不过客套地回了句：“太好了。祝你工作顺利。”

    他是明星，我是他的粉丝。

    仅此而已。

    “小冷……”我和老师正在整理这次展示的作品，老师打算把它们都送给京都的一家艺术馆，唯独留下了我设计的那幅图案，“你是恋爱了吧。”

    我从那图案上的月光抬起眼，看向老师，使劲摇头，说：“没有。”

    “桂先生跟我说了，说你之前和一个男生到了他们酒店入住……”

    “那个是我弟弟的朋友，我只是接待一下。我们住的是两个房间……”

    “我知道，所以有些失望。”老师说。

    “老师……”你失望什么呀？

    “不过，你恋爱了，你骗不了我。”老师的手指轻轻抚过图案“你把你的心都融进这幅图案中了——皎洁的月，深蓝的山，让人看着就不禁赞叹‘月色真美’！‘月色真美’，你自然知道它的意思。还有，神秘的紫色和炽热的橙色在云纹中交错，你认为你们的相遇是一场梦境，你在退缩。然而，这点缀其间的粉色依然暴露了你的欲望——你对他，怀着爱意。对吗？”

    我看着老师的手指抚过每一个色块，不敢否认，因为老师已经读懂了我的心思。

    “人们常说：戏如人生，人生如戏。这世上的人天生就会把自己束缚在一个角色里，配合着这个角色，他们会慢慢地形成不同的性格，或热情，或开朗，或高冷……但是这些都不是真正的他们，这只是他们在这世上扮演的角色的性格。艺术家也一样，但艺术家又不一样，他们知道自己只是一个角色，所以他们总是想挣脱这层束缚，把真正的自己释放出来。所以真正用心的艺术家不会骗自己，也骗不了自己，正如你，当你在构图、配色的时候，你已经不知不觉地把自己的心意表露了出来。如果有人爱上了你的作品，不一定是你的技艺有多高超，也许他只是与你的心有了共鸣而已。小冷，你骗不了自己……”

    我点了点头，低声道：“我知道，可我……害怕……”

    “害怕？”老师如旭阳一样温暖的声音说道。

    我眼中酸涩，不敢抬头看老师，只能又点了点头，说：“他……有喜欢的人了……”嘴上说着的每一个字，都像尖刀一样，一下一下刺进我的心里。

    “这样啊……那太可惜了……是他告诉你的吗？”老师说。

    我觉得老师的问题实在太奇怪，他和康雅的照片所有人都看见了，他和康雅的事情所有人都知道了，他喜欢康雅的事，还需要问吗？

    非要问出一个绝望的答案，才好让自己死心吗？

    “他是一个明星，万人瞩目。他和一个女明星的亲热照已经能说明一切了。”我说。

    “哦——”老师说着，把手机递到了我面前，“难道你说的是这张照片？”

    老师的手机上赫然是我和迢远在店里被偷拍的照片！

    “老师！你怎么会有这张照片！”我吓得整个人站了起来。

    “这个叫迢远的孩子我挺喜欢他的——桂先生昨晚和我去看了他的电影。”说着，老师两颊泛着红晕地笑了起来。

    “您和桂先生？……那太好了！”老师和桂先生是多年的朋友，而老师脸上的那抹红晕说明他们已经迈过了那一步。

    老师含羞嗒嗒地笑了笑，继续说道：“我认得这照片上的地方就是你家的书店，这照片上的人也是你吧。那你呢？你和迢远又怎样了？”

    “老师，我都说迢远有喜欢的人了。他喜欢康雅。”我说。

    “如果你凭一张照片就断定迢远喜欢康雅，那你为什么不能凭着这张照片认为迢远喜欢你呢？”老师说。

    老师的话狠狠地撕开了我心里的伪装——我何尝不想凭着这张照片说服自己迢远喜欢我，可是，他是迢远，他是千万人喜欢的大明星，他怎么可能喜欢我？

    “老师，他是明星……”

    “然后呢？”

    “他在舞台上，怎么会看见台下的观众？”

    “愿不愿意看，是他的选择，但你不能抹杀他的权利。他为什么要来这里？他为什么要找你？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到底喜欢谁？这些问题，你有想过吗？你有问过他吗？他的心意，你感受过吗？”

    他的心意，

    我当然，

    感受过。

    但我不敢回味。

    我怕自己会沉溺在一厢情愿的梦幻里。

    况且，

    即使他真的喜欢我——

    “他在舞台上的灯光中，我在舞台下的灯影中，我们活在不同的世界。”

    老师听了我的话，想了想，转身走了出去。不一会儿，老师拿着一个托盘又进来了。

    托盘上放着三个杯子，一个杯子装着褐色的透明液体，一个杯子装的像是牛奶，还有一个杯子是空的。

    老师拿起两个装着液体的杯子，对我说：“有人喜欢美式咖啡，因为喜欢它的纯粹和清苦，有人却嫌它味道太寡淡；有人喜欢牛奶，喜欢它的醇厚，有人却嫌它太温润。于是……”老师说着，就把两种液体倒进了空杯子里，边倒边说，“有人在苦涩的咖啡里面加入了醇厚的牛奶，于是牛奶温润了咖啡的苦涩，咖啡增添了牛奶的内涵。咖啡和牛奶创造了一个新的世界，那就是你最爱的‘拿铁’。你并不是表面那么冰冷，你又怎么知道他的内心不需要你去温暖呢？如果他真的选择了你，这就说明他在潜意识里在寻求你的安抚。你们现在虽然都在不同的世界，但你们也可以把各自的世界融为一个适合你们的新世界——这才是两个人相遇的意义。”

    看着老师手中的杯子，杯中的褐色和白色在互相缠绵、融合，最终化成了浅褐色——我心中的执拗也似乎在溶解。

    即使依然不安，依然无措，却也明白处事不能暧昧不清。与其猜猜疑疑，停滞不前，不如把事情挑明。是苦是甜，总得有个结果，才能继续向前。

    想到这儿，我终于展颜而笑，接过老师手中的拿铁，喝了一口，说：“我明白了。过几天我就回国了，回国后我一定不会再逃避，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把心里的疑惑向他问清楚。”

    老师也笑了，说：“既然这样，你就把这幅图带回去吧，或许你可以把这份心意交给你心中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