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寻梅
从竹院走路去汉中城还是挺远的。孙梦丹脚上本就有伤，一路上走走停停，等到的时候都已经快中午了。 走进城里，街上还是一如既往地热闹。两人在路上慢慢悠着，但走着走着她肚子就咕咕叫了。明云问她想吃些什么，她便咬着手指，看了这个想要，见了那个想吃，在手里拿了好多东西走着吃着。明云看着她吃，孙梦丹一口这个一口那个，说起这个好甜，那个好酸，把不好吃的和没吃完的都给了明云。 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吃的多了，就没胃口吃饭了。两人索性就一直在街上转悠，又走了一会，见前面人满为患。明云心想改道绕行，孙梦丹却是不依，嚷嚷着要凑凑热闹。 明云拥护着她挤到人流里，抬头去看，入眼的是座高楼。楼上张灯结彩，在栏杆处站有一个穿红衣捧绣球的姑娘。 “这是做什么？”孙梦丹没有见过，便向明云问。 “应是抛绣球的。” “那是什么？”孙梦丹显然还是不能理解。这也不能怪她，毕竟自幼起她就被锁在一个四方院里。 明云想了想跟她解释道：“就是像楼上的那个姑娘一样，把手里的绣球扔给她所喜欢的人。而接到绣球的人就可以跟她喜结连理。” 孙梦丹张望着那姑娘，她看了会又迫切的向明云问，“那如果她喜欢的人没有接到该怎么办。” “嗯……”明云在心里想了会，“时也，命也。只能说是缘分不到吧！” “若是那样可真不幸，竟然要跟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去过一生。”孙梦丹失落着说，“如果是我就一定不要这么做。” “那你想怎么做呢！”明云问到。 “嗯……”孙梦丹想了会说，“我让人把场子围起来，谁也不准进，就让我喜欢的人在低下等着。” 明云听了她的想法倒是笑了，“那何必要这么麻烦，直接对他说你喜欢他，让他来娶你不就好了。” “那我会……”孙梦丹低着头捣着手指，害羞的脸红成一片，“难为情的……” “这都没什么，遇到自己喜欢的人就应该大大方方的。”明云安慰着她，但他自己却也陷入了犹豫，没话说了。 明云有了心思，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心情是好是坏，是忧是喜。他问自己，自己是喜欢她吗？他说不出来，因为没人知道爱应该是什么感觉，于是他想着这件事，便陷入了纠结。 或许他说的对，但说话嘛！谁都会，重要的从来不是说了什么，而是做了什么。 在街上又走一会，到了午后，街道上行人便少了很多。午后阳光明媚，虽是秋天仍很燥热。眼看也走不下去了，明云便带孙梦丹走进一家茶馆歇脚。 这个时候是茶馆的高峰期，各处高朋满座，于是两人便找了个偏僻的角落坐下。 坐下后，明云也不知该说什么，便向孙梦丹慰问，“你的脚还痛吗？” “嗯！”孙梦丹点点头，乖巧的说，“已经好多了。”她说着像是又想起了什么，“对了，今天我还没换药呢。”她说着拿出药瓶，想要像以往一样让明云帮她。但今时不同往日，茶馆里人来人往，明云一个道士当众脱人家小姑娘的鞋子，这传出去可不好听。 “你怎么了？”孙梦丹见明云像是有所思虑，便探头问他，在想什么。 明云摇散了心中顾虑道声没事，便拿住药瓶给孙梦丹脱鞋解袜，完事后再交给她让她收好。 虽然说明云和孙梦丹是坐在角落吧！但毕竟还是大庭广众之下，难免惹人非议。于是便有不少人道，“瞧那道士刚刚脱了人家姑娘的鞋子。” 明云其实是不怎么在意别人对他的看法的，只是这里还有孙梦丹。他就不得不想办法让孙梦丹的注意，不在那些人的风言风语上面。于是明云要了一些瓜果茶水，和孙梦丹边吃边聊。话聊到一些趣事，说是趣事，也不过是些来时候见到的鸡毛蒜皮的小事。这其中就有，小孩子追逐打闹栽跟头的事，孙梦丹的糖果掉地上被狗叼走的事，当然还有抛绣球的姑娘扔的绣球被哄抢的人给压碎的事。 话总是说着说着就起了兴致，两人滔滔不绝的聊着；直到一声醒木拍桌，止住了茶馆里嘈杂的说话声。 在茶馆居中的台上，一个穿着大褂的中年男子站着。他面前摆张桌子，身后置张屏风，还有就是折扇醒木几样说书必要的东西。 说书人瞪着一双深邃的眼睛打量台上台下，见没人说话，这才离开了醒木拿把扇子道：“常言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sao数百年。前几日我们说了，秦王辕广和枪王张绣，今天咱们就再聊聊辕广的另一位劲敌，关外侯玉琳琅的故事。” 说书人话音落下，台下便起了纷争，有说玉琳琅真英雄的，也有说玉琳琅不自量力是辕广手下败将的。 明云与孙梦丹也在角落听着，孙梦丹并不清楚玉琳琅是谁，倒是明云却深有触动，想来应是他与玉琳琅都是蜀中的缘故。明云抖动着瞳孔，他忽然起身拉住孙梦丹道：“我们走吧！” “他不是要讲故事？”孙梦丹问他，“我们听完再走吧！” “嗯！”明云拧着眉头，把孙梦丹放开，“那好吧！” 玉琳琅字温如，人言公子世无双，陌上人如玉也叫温如玉。他是蜀中玉家公子，才貌双绝。传说他美姿容，善谈论，博涉文史，以儒雅标名。 说起玉琳琅就不得不从那年蜀中大雪说起，因为他还有一个典故，名叫冲冠一怒。玉琳琅喜好踏雪寻梅，只是他寻的梅不是儒雅书生找的野梅花，而是梅花鹿。 而他和赵玊[sù]的故事便发生在那一场雪猎之中。 那一天漫天飘雪，大雪时止时下。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但等驰聘到了雪地上，雪就又开始没止境的下了。 与玉温如交流过的人，都说他儒雅随和，但其实他也是个倔脾气。虽说下着雪吧！还一个劲的不知道回头。看来是铆足了劲，今天不打到点什么，是不会回头的。 于是他便纵马走在飞雪里，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见到远处有个雪影挪动，心想会是只花鹿；便拉弓搭箭，射出一箭过去。 鹿的叫声倒是没有听到，少女的惊喊却有一声。玉琳琅背脊一凉，心想是闯了祸，便立即纵马赶去。 这老天也是奇怪，这边雪下的飞大，那边却只零星几点。玉琳琅纵马冲出雪雾，入眼的却是个锦衣侍卫和摔倒在地上的文弱姑娘。 锦衣侍卫持刀挡在倒地的姑娘的身前，在他脚边则有一支分成两截的断箭，“你是什么人？竟敢偷袭我秦国公主。”侍卫杀气腾腾，手握一炳宝刀朝玉琳琅砍下。 玉琳琅知道是自己做错了事，便以弓挡住侍卫来刀，向他解释，之所以会发生这样的事，是因为飞雪迷眼看不清楚。 可锦衣侍卫哪管你这些，袭击王族本就是诛九族的罪过；况且还让公主受了惊吓，这追究下来自己难辞其咎，快刀斩了这人也算是戴罪立功，不敢说不受丁点惩罚，起码不掉脑袋。 玉琳琅持弓与侍卫抗衡，可眼看怎么跟他解释都说不通，便话锋一转向姑娘道：“在下玉琳琅，无意伤害公主，还望公主宽宏大量，让我将功补过。” “你……”赵玊在雪地上瘫坐了半晌，才缓过神看着玉琳琅道：“你说你是玉温如？” 玉琳琅当即架开侍卫，翻身下马作揖道：“正是小人。” “哦！你是玉温如？”赵玊起身拍拍狐裘上沾染的雪渍，并抬手让侍卫退下。她围着玉琳琅慢走几步，打量几眼道：“人都说玉温如是蜀中才子，怎么你却拿着弓箭？” 玉琳琅一笑道：“我想是他们并不了解我吧！我平生最大的喜好是踏雪寻梅，与我一起打猎的朋友管我这叫飞雪连天射白鹿。” “这么说你是个武人？”赵玊聚起眉头，俏脸上透露出不高兴的样子。其实她读过玉琳琅写的东西，喜欢他字里行间透着的文雅。 “鲁国孔丘推崇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无论是读书还是射箭都是君子所必要的修养。” 赵玊听了这话倒是又开心了，“这倒也是，既然你这么说了，不如我考一考你如何？” “请公主出题。” 赵玊想了想见到远处有一枝矮梅，便脱口道：“既然你喜欢射箭，待会我会去梅花树上取下三片梅花扬到天上，你若能在百步开外射中其中一片，我便既往不咎，否则我就要惩罚你。怎么样，你还敢不敢玩。” 玉琳琅只一笑，“请公主扬花。” “好，希望你不要后悔。”赵玊本就是想着刁难玉琳琅一下，便很积极的跑到梅前摘下几片花瓣，随后隔着很远对玉琳琅喊道：“你是要我一片一片的扔，还是一把全都扔了？” “公主随意就好。”玉琳琅不在意的对赵玊也喊一声。 “哼！待会看你还笑不笑的出来。”赵玊将手一扬，三片梅花立即就乘着风雪远去。 玉琳琅神情紧绷，眼光犀利，忽将弓拉的圆满，手间飞出一箭。真可谓迅如闪电，玉琳琅一箭射出，并未停止接连又是两箭，各朝一方方向而去。 这简直不可思议，赵玊与玉琳琅走在一起，在雪地上寻找三只箭的踪迹，可无一例外羽箭尖处各带一点梅花。 “这……这……”赵玊虽然惊讶，却死鸭子嘴硬不肯承认，“你……你肯定是耍了手段，这……这局不算，我另出一题。” “公主要出什么？”玉琳琅陪同在赵玊身后，跟着她走。 这在雪地上绕了一圈，赵玊也没个好的想法，这不又回到了这枝矮梅处。赵玊灵机一动，又指着梅树道：“还以它为题。” “不知我该怎么做答？”玉琳琅问。 赵玊便想了想说，“上次是以武，这次以文。我要你即兴一首。” “嗯……”玉琳琅拧住眉头，有所思量后郎口道：“梅雪争春未肯降，sao人搁笔费评章。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好！”赵玊不肯服输的性格，让他虽然在跟玉琳琅较劲，却也不得不承认他的才华横溢，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自这一面之后，玉琳琅便在赵玊心里扎下了根。赵玊是来蜀中赏雪游玩的，玉琳琅为表歉意便请她在玉龙雪山住下。这一晃两个月过去，来年春暖赵玊也到了要走的时候。 在一起的时候还不觉得，但人一走，心就像是空了一部分。 玉琳琅靠在亭下的栏杆上，以往的这个时候，他都会读书的。但自从赵玊搬进来后，就总会在亭下看他。她在的时候，他静不下心，只能在书后偷看着她，想她什么时候会走。如今她走了，不再需要书来遮遮掩掩，可他却更不能心静了。 读书读不下去也就算了，春猎陪兄弟去散散心也好。可那箭却不听话了，猎物这都走到眼前了，还不知道拉弓搭箭呢。 朋友见他这幅样子，便纷纷嘲笑他道：“这是被那家的姑娘给勾了魂去？” 玉琳琅这才知道，自己是相思成病了。回到家便对娘道，说他喜欢上了一个姑娘。可父亲是不同意这件事的，因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早在玉琳琅还是个娃娃的时候，就已经和表妹定下了婚事。 这可急坏了他，他一面喜欢赵玊，一面又不能让表妹伤心。终日埋头诗酒画里，他以往是不画美人的，但今后就只画美人了。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当然婚事最后还是闹掰了，可婚事闹掰了也就算了。这另一边的赵玊却是还没影呢。 赵玊贵为秦国长公主，只因不是男子才被取名为玊而不是玉，可见其受宠爱。但公主生来就是要嫁给王子的，玉琳琅身世不凡，可终究比不过王侯将相。 从古至今还从没有过向王上提亲的，玉家有钱坐拥玉龙雪山，可远在巴蜀在朝中却无势。玉母为子之事想尽办法，有向朝廷大员送钱，只盼能在王上面前美言几句。 可这事终究不是那么好办的，金玉宝物一车一车的送出去，也都石沉大海连个响都不曾听得。这些大臣是只拿钱，不办事的。一连送了几次，玉琳琅也厌倦了。 自古有情人难成眷属，苦了痴儿愁断肠。 这天夜里，玉琳琅躺在床上睁眼赵玊，闭眼赵玊，怎么都睡不安稳。一气之下他牵出宝马，孤身佩剑，出了巴蜀，入了秦塞。 这不去还好，一去就成就了一段千古美谈。世人称这是冲冠一怒为红颜。 玉琳琅可真厉害一人一剑破尽咸阳三千人，直从咸阳宫门杀进了秦王宝殿，剑指秦王。 正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秦王一觉醒来就被人指了脖子，怎敢说一个不字？当即就嫁了赵玊，封了关外侯。 玉琳琅从宝殿离开的时候，身上与白马上不染丁点血渍，只是马上多了一人。玉琳琅牵马而行，两人也不让秦王安排人员护送，就这么走路回了蜀中。 沿途途径剑门，又以剑刻下誓约。 一生一世，与君（卿）长相厮守。 此生此世，不负卿（君）共赴白头。 说书人在台上讲，茶客在台下听。说书人的表情丰富，喜怒骂笑，一时伴作男呛一时又变作女呛应答。说至遗憾，低声叹气，到痛处又有泪水垂下。可客人却只是听他口才，看他幽默滑稽而惹出的哄堂大笑。又有几人是真听进去，感同身受。 故事不够动人，说书人总一个人哭。 他们终究只是个看客凑个热闹罢了，那里懂得这故事里的真情流露？ 说书人又说，“自此之后，玉琳琅和赵玊有情人终成眷属，安居在蜀中的玉龙雪山。不过啊！要真这么结束了就好了。这样的日子一直过了十二年。直到那一年冠军侯辕广连下五国后，望中原内外仅剩秦塞，巴蜀两地。奉云帝命，次年攻秦，秦灭封秦王，同年灭蜀，一统天下。”说书人整理桌台，“至于辕广和玉琳琅之间又发生了什么故事，就是我们明天要讲的了。”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