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子仁回是回来了,只不过回来的方式有些特别。 他是被几个民军士兵用一块破门板抬着回来的。 高子林和高迎祥看到黄子仁的时候,黄子仁眼噙泪水,满是怨毒悲观之色。 “黄将军,这是伤着哪里了?”高子林关切地问道。 黄子仁浑身抖得利害,痛苦地别过脸去。 旁边送他回来的民军士兵,小心地揭开盖到黄子仁身上的衣物,露出了黄子仁腰身以下部位。 咝!高子林和高迎祥探头看去,顿时双双倒吸了好几口凉气,两人感觉下半身凉嗖嗖的,一股刺骨的寒意,自脚底板往上涌。 高子林和高迎祥只看了一眼,便不忍心再看第二眼,双双别过头去。 惨,太惨了!黄子仁自腰身以下,几乎被火炮打烂了,血rou模糊都不足以形容其惨状。 高子林看黄子仁紧咬着嘴唇,浑身哆嗦着,眼角的泪水如断线的珍珠一般,一粒粒地往下趟。高子林向黄子仁投去万分同情的一瞥,忙挥手叫道:“快抬进去,快叫大夫!” 石窑关守将府的一处厢房暂时做了黄子仁的重号病房。三个随军的大夫满头大汗地围在床前,替黄子仁医治伤势。 厢房里面,黄子仁的惨叫声,如同宰了一半却未宰利索的肥猪一般,撕心裂肺,凄厉无比。 军师高子林,闯王高迎祥,还有那石窑关的守将候在厢房外面,三人皱眉听着厢房里面的黄子仁的惨叫声,看着几名民军士兵端着满满一桶的新鲜绷带进去,再端出来满满一桶沾满鲜血的绷带出来,行色匆匆,满头大汗。 高子林皱眉踱着步子,眼神阴晴不定。 良久,一名大夫边抹着脸上头上的汗水。边跑到高子林身前,拱手惶惶地禀报道:“军师,黄将军下半身伤得太重了,即便治好了。也会留下终身憾事。” “怎么?”高子林脸上看不出是喜是忧,沉声问道。 大夫摊开右手掌,放到高子林面前,面色惊恐地道:“这是从黄将军身上取出来的东西,还只是一小部分。若要治好黄将军,得做些非常手段。只是,如此一来带来的后果,我等承担不起。” 大夫手掌上,十几粒圆滚滚的铁珠子摊在掌心上,铁珠子有如黄豆大小,粒粒沾血。 高子林盯着大夫手上的铁珠子,挑眉,问道,“会有什么后果?” 大夫缓缓说道:“黄大人下半身基本上被打烂了。欲保全性命,非截肢不可。截脚之后,即成残废,而且……不能人道。如何处理,还请军师示下。” 高子林沉吟着,接过大夫手中的铁珠子,放在自己手心里,好奇地拨弄几下,目光闪动。 当日自平凉城楼上打出的火炮,里面便是夹杂着这类铁珠子。炸入人群中,但凡被溅射到身上者,皮开rou绽,难有幸免。 “军师?”大夫见高子林盯着手中那十几棵珠子发愣。不由又问道。 “啊,”高子林回过神来,朝厢房里看了一眼,神情悲切地对大夫道:“黄将军乃我义军统帅,不容有失。但凡有一线生机,诸位都要全力救治!治好了黄将军。几位将是大功一件!” 高子林很真诚,一脸忠心为主的模样。 那大夫听了,拱手施礼,又转身走了回去。 厢房里黄子仁杀猪似的惨嚎声仍在持续,过了半个时辰,惨叫声渐渐微弱,渐不可闻。三名大夫浑身像是刚从水塘里捞起来的一样,汗水淋漓。 “诸位将军,我等幸不辱命!”三位大夫朝高子林等人拱手。 高子林忙道:“三位辛苦了,快下去好生歇息。” 经过三位大夫的全力救治,黄子仁的命似乎抢救回来了。等在厢房外的高子林,高迎祥等人,稍微松了口气。 当晚,黄子仁清醒过来一次,在丫环的服侍下喝了些清粥,感受着下身一丝空空荡荡,黄子仁脸色复杂,泪如雨下,将两名丫环粗暴地吼了出去,自己一人对着床边的烛光愣愣发呆。 他神情灰败,艰难地探手往下摸去,哆嗦的摸索一阵,没摸到那要紧的物件,又不甘心地摸索一阵,不小心触动了伤口,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疼。 黄子仁大汗淋漓地忍着巨痛再次摸索一阵,确认作为男人的极其重要的部件没了之后,面如死灰,咬紧了嘴唇无声地落泪。 “呜……”压抑地哭声,断断续续在厢房里响起。 突然,厢房里响起一声叹息。 黄子仁顿时一惊,收住呜咽声,抬头看去,只见高子林不知何时静立在床前,目光极其同情地看着他。 三更半夜,四下无人,武林高手高子林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黄子仁确信高子林不是来探望病号的。 虽然这阵子黄子仁与高子林配合得很愉快,但黄子仁确信自己与高子林关系没有铁到这个份上,能劳动高子林三更关夜前来探视。 黄子仁目光落在高子林的眼中,发现高子林同情过后,眼光很寒冷。 于是黄子仁的心也跟着寒冷起来。他看着高子林,叹息一声,不甘地问道:“你是来杀我的?” 高子林的声音不紧不慢,听上去却是冷冰冰的。 “双脚被截去一半,连男人都做不成!”高子林讥讽地说道,“我义军能交给一个有野心的人,却不能交给一个彻头彻尾的废人。”高子林从怀里摸出一丙匕首,放到黄子仁手里,沉声道:“你自己动手还是要我帮你?” 黄子仁的心一点一点地往下沉,直至沉到谷底。他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抬头看着高子林,眼里有乞求之意。 “怎么说我也曾给民军立下不少功劳,你何必敢尽杀绝?我不做闻香教的圣子了,也不再统帅民军,伤好之后,我会当众宣布你才是民军的大将军,而我,会悄悄地离开。找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了此残生……你不要杀我,我不想死……” 高子林不为所动,眼里讥讽之意更加肆无忌惮。鄙夷道:“黄子仁,你现在还是民军的大将军,即便死也要死得有风度!大丈夫死则死矣,你居然还想求饶?” 黄子仁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可惜痛得呲牙咧嘴。却再也坐不起来。如果他能坐起来,黄子仁多半不会介意爬到地上向高子林磕头。 “我不是什么大丈夫,我只是个想活命的小人物,高兄,高军师,高护法……你就把我当个无足轻重的屁,给放了吧……”求生的**支持下,黄子仁朝高子林露出个十分谄媚的笑容。 高子林啧啧叹息,摇头道:“看来还是要我帮你……” 说着,高子林拿起匕首。对准黄子仁的心口位置,一刀扎了下去。 黄子仁双眼怒睁,死死地瞪着高子林,全身抽搐几下,头往一侧一歪,便再无声息。 次日,石窑关内高子林以新一任民军大将军的名义宣布前一任大将军黄子仁的死讯。不久,全石窑关的民军将士都知道了:黄子仁将军因为无法接受被截断两腿,以及再也无法做男人的现实,在昨天夜里挥刀自尽了! 黄子仁的生死。许梁并不清楚。平凉城外一战之后的五六天时间,许梁命万文山,罗汝才,贺虎臣。贺人龙等一干将军率军连续出击,扫荡在平凉府境内游荡的民军散兵游勇。而且许梁给出了诱人的新规定,欢迎误入歧途的民军兄弟改邪归正,加入官府的怀抱,官府对愿意归降官军的民军兄弟本着治病救人菩萨心肠,决定对他们的以往错误。既往不咎,只要民军兄弟能够迷途知返,归降官军,那他们仍然是大明的良好子民。 平凉城外一战,能够跟着民军主力逃回凤翔府的民军士兵不足两万人,其他的各路民军,受了飞鹰炮的惊吓,如无头苍蝇般四外乱跑,又由于他们的首领基本上都跟在黄子仁身边,基本上被城楼上的三十六门飞鹰炮轰成了rou渣子,是以,散落在平凉府境内的几万民军残部,相互之间由于缺少了统一的领导和指挥,形成一盘散砂之势,万文山等人利用不到六天时间,就基本肃清了平凉府境内的民军。 又由于许梁的招降政策深入人心,投降的民军基本上都归顺了官军。 短短几天时间,平凉城外东大营里便聚集了三万多新归顺的民军。许梁大手一挥,将三万多民军分配到各位领兵将军头上,乐得诸将喜笑颜开。 平凉之战,许梁以不足两万的弱势兵力,一举击退了十万民军!这等以少胜多的大胜仗,请功的折子早就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送呈朝庭,大获全胜的诸位将军们就眼巴巴的等着朝庭的奖赏了。 平凉城里举行了盛大的庆祝宴会,官军各军各营,俱都加菜加餐。 宴会后,延绥总兵贺虎臣和庆阳守备贺人龙郑重登门拜会许梁,这次诚心诚意地与许梁结盟,心悦诚服地承认许梁盟主的地位。 站到许梁面前的贺虎臣和贺人龙态度前所未有的恭敬,完全是执下级晋见上级的礼仪,态度恭敬,言辞肯切,指天划地,慷慨激昂地表示从此与许大人共同进退,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许梁很是欣慰,费了这么大的周章,花了这么大的本钱,连压箱底的秘密,飞鹰炮都搬上城楼了,才算杀退了十万民军,赢得了贺虎臣和贺人龙的真心臣服。 许梁觉得这阵子过得太艰难了。 将两位贺将军好生勉励一番,正要将两位将军打发回去之时,贺虎臣和贺人龙忸怩着神态,恬着笑脸,探到许梁面前,小心地问道:“许大人,梁军火炮营的飞鹰炮实在太利害了,如今我们都是兄弟部队,我们对梁军的飞鹰炮眼馋得紧,您看,能否匀一些到我们军中,也好增强些我们军队的战斗力不是?” 许梁顿时觉得心里堵得慌,冷冷地瞟了眼贺虎臣和贺人龙,一甩衣袖,拒绝得斩钉截铁:“不行!” 开什么国际玩笑?飞鹰炮乃是许梁呕心沥血的创造,乃是梁军的最高机密,除了青衣卫军火处和火炮营,即便是梁军中的其他部队,都不得接触飞鹰炮!贺虎臣和贺人龙居然想打飞鹰炮的主意?许梁不介意撕毁盟约,先用飞鹰炮把这两位给收拾服贴了! 贺虎臣,贺人龙两人讪讪而归。 又过了几日,平凉城里的各路军队都整合得差不多了,逃回凤翔府的民军的最新消息也传到了平凉城里。 许梁没想到的是,黄子仁果然死了,死在了石窑关内,据青衣卫的探子回报是自杀。这等蹩脚的理由,许梁听了冷笑不已。就从民军首领的继任者是原来的军师高子林这事上看,许梁对其中的阴谋就揣测了个八九不离十。 新的民军首领高子林率民军大部队退守凤翔城,据说正在大肆抓壮丁充军,看样子是准备积攒些兵力,准备卷土重来。 黄子仁当首领的时候,高子林退居幕后,民军尚且难以对付,现在换了高子林亲自撸袖子上场了,情况就更加不妙了。 许梁和洪参政,军中诸将都觉得不能坐视不理,要将高子林的卷土重来的伟大计划扼杀在摇篮里。 崇祯二年四月十六日,罗汝才,贺虎臣,贺人龙,万文山等四员领兵大将各率一万兵马,兵分四路,朝凤翔府攻进。 平凉城楼上,许梁等人再一次目送四万大军出城。平凉副总兵戴风万分遗憾地感慨道:“可惜老夫旧伤未愈,不能亲自率军出征。”又看看许梁,问道:“许梁,你身上的伤利索没有?” 许梁嘿嘿轻笑,伸手将胸前拍得砰砰响,道:“老爷子你瞅瞅,本官身上这几块胸肌是不是比受伤前更结实了些?” 戴风见状,惊奇地问道:“原来许梁的伤早好了。咦,你怎么不率军出征呢?” 许梁顿时把头往后一缩,一脸害怕的神情,瞪着戴风怪叫道:“老爷子你就我这么一个乘龙快婿,高子林那个变态的高手还在凤翔府内,你怂恿我出征,是想害死我吗?” “……”戴风很无语。 洪参政扭头看着许梁,神情也很纠结。他走近许梁,拉住许梁的手,嘿嘿笑道:“既然国忠你伤全好了,那正好今日时辰尚早,你再跟本官讲讲那飞鹰炮的构造,上回说到那炮膛了……” 许梁立马四处张望,猛地一拍额头,自言自语道:“瞧我这记性,练功的时间到了。戴将军,洪大人,你们聊,告辞告辞!”说着,挣脱了洪参政的手,一溜烟地跑下城楼去了。 洪参政伸着空空的右手,看着许梁在街道上飞奔而去,跑得比兔子还快,不禁吹胡子瞪眼睛:“国忠这是什么意思?放着飞鹰炮这么利害的火器不想着献给朝庭,想据为已有吗?” 戴风听了,皱眉看了洪参政一眼,对洪参政一味要求许梁将飞鹰炮的制作方法献给朝庭的做法很是不满,轻哼一声:“飞鹰炮原本就是许梁的!何来据为已有之说?” “戴总兵此言差矣!”洪参政振振有词,“如此神兵利器,如果献给国家,将减少多少边关将士的伤亡……” 戴风生硬地拱手,打断他道“本将军府里还有急事,失陪了!”说罢,转身就走。 城楼上留下孤伶伶的洪参政干瞪眼。(未完待续。) (,,章节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