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山水总相逢

    率众袭击卫所的乃是山越十六寨的三当家郝通，他也是芦县副参军，不过他的这个官，来的便没那么光彩了。

    在芦县，他与毛酊积怨已深，前段时日毛酊仗着自己身板敦实，闯进县衙里抢去许多钱财，还将自己打了一顿，此仇不报非好汉！

    况且唐吉此番许诺，事成之后让自己顶替罗且去兴河任正参将。

    兴河地下可是有着能出海的财路，比芦县好上百倍，又能借机除掉毛酊，解这心头之恨。

    郝通只意思意思的收了唐吉三百金，便揽下了这趟差事。

    知道毛酊身边只有十几个兵，有恃无恐的郝通已经等不到半夜了，在得到其他当家的支持后，带着七八百贼众便杀下山来。

    山越十六寨的人马已经完全展开，郝通并没有以雷霆之势突击卫所，而是像条蛰伏着的毒蛇，阴狠而又富有耐心。

    他一面派人将来路封堵起来，一面四处放火，毁灭痕迹，大有要赶尽杀绝的意思。

    贼众围着卫所来回周旋试探，期间还试图用浓烟将里头的人逼出来。

    郝通已在四周布置好硬弓两百张，只要谁敢跨出卫所一步，那便是神仙也难救。

    虽然他很期望看到万箭穿心的场面，但卫所自熄灭烛火后，也不知是做着如何的盘算，在漫天火光的压迫下，依旧岿然不动。

    “小的们，给我射！”郝通站在队列前头高声喝道。

    一轮轮箭矢呼啸射发，将卫所射得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有的箭矢透过缝隙落入屋内，却也没有换来预料之中的哀嚎与嘶吼。

    “三当家的，不如让兄弟们一把火给这屋子点了，一了百了！”

    看着眼前静谧无声的卫所，五当家有些狐疑起来，低声建议道。

    “不行”郝通立马拒绝。

    “大人吩咐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神情中满是戾气。

    他朝地上啐了口唾沫，恶狠狠的说道“这个毛酊仗着自己学过些拳脚功夫，数番欺辱老子，今天老子要亲手把他脑袋拧下来！”

    看着郝通的滔天恨意，五当家没再言语。

    审视四周，来时的山道已被熊熊火焰所吞没，即便有强援来到，一时半会也进不来，四面都是山寨的人马，似乎的确是稳cao胜券。

    往北边的出路看似是生路，其实是五当家早已留好的死路，一百多能开强弓的擅射好手都留在那，其中还有三十多支伏远弩，若是往那边走，必死无疑！

    况且，今夜是不会有援兵来的。

    “兄弟们！给我杀！一个都别放走！”郝通凶狠的嘶吼着，招呼贼众攻楼。

    山越十六寨是芦县存在已久的大寨子，其中不乏穷凶极恶之徒，与官府作对久矣。

    此时让他们对付几个待宰军卒，杀起来丝毫不会手怯。

    “一个人头五十贯钱！杀了当官的赏十两金！”五当家也适时的撺掇道。

    闻听有赏，贼众们爆发出不小的躁动，他们的眼里冒出豺狼一般的幽光，脸上充斥着贪婪的神情。手里的大刀也在月色下泛起锐光，显得格外瘆人。

    不知是谁带的头，数百贼众呼啦一声，挥舞起砍刀，向着卫所杀去。

    卫所终于有了动静，透过门板窗沿的缝隙，里面的人作出了反击。

    数枚弩失发出，射倒冲在前头的几个强人，连续的三轮弩箭，稍微延缓了贼众的前冲势头，逼着他们躲到了掩体背后。

    “人就在里头！”看到这一幕的郝通心头狂喜。

    他面目狰狞，发狠道“杀一个赏百贯！当官的给二十金！”

    “他们的连珠弩这会匣里没箭了！”五当家也卖力喊着。

    重金之下，必有勇夫！

    贼众们欢声雷动，再次涌向卫所。

    黑夜中，一枚信弹冲天而起，在北面天际绽放出绚烂焰火。

    五当家不经激动起来“逃去北边的也被逮到了！”

    ......

    一员斥候飞驰而来，冲至唐吉身前，翻身下马道“大人，北面有兵马正快速接近！”

    闻听此言，队伍中有了细微sao动。

    唐吉镇定自若，朝那斥候问道：“可看清来人打得谁的旗号。”

    “挂的是邹大人的帅旗，应当是上永的兵马。”斥候脸上露出些许焦虑。

    “来得正是时候！”唐吉大喜过望，吩咐手下道“尽数放过。”

    见主帅如此自信，士卒们心下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队列再度安定下来。

    邹明贵的这支兵马，正是唐吉用来毁尸灭迹的！

    这徐温不是本事大嘛，自己倒要看看他要如何以这二十几人对付几百山贼，即便他有通天之法，硬抗过山越十六寨的围攻。

    邹明贵的手下都是些百战老卒，徐温再厉害，也是精疲力竭了，终究得死在这汜州精骑的铁蹄下。

    不过，唐吉更愿意相信，到邹明贵杀到时，徐温早已命丧当场。邹明贵只用替自己将郝通一行人灭口。

    唐吉心下暗骂“什么山越十六寨，一帮废物，没一个有用的。杀十几个人也能耽搁这么久。”

    郝通竟还敢狮子大开口要去三百金，老子一个子也不会留给他！

    到时候一把火将矿冶署烧成白地，世间再无人知晓今夜之事。

    远处的战局变得逐渐激烈起来，金铁交击声不绝于耳。

    唐吉怡然自得的侧耳倾听，宛若欣赏一曲绝伦的丝竹管弦之乐。

    随着邹明贵的加入，唐吉更加从容的地等待着，他的耳边仿佛已经听到徐温等人濒死的哀嚎声。

    激战没有持续很久，逐渐平息，只有零落的一点声响，这是唐吉预料之中的。

    此时邹明贵应当开始收拾残局了。唐吉打马往前，自信下令“众将听令，随我杀敌！”

    邹明贵这个活口也留不得。

    队列缓缓启动，随着马速渐渐提升，阵阵蹄落，声声震撼着脚下土地。

    通道的火势已经熄灭，只留下一地焦土和阵阵浓烟。强烈的土腥味窜入鼻腔。

    “看来都解决的差不多了。”唐吉心下大喜，又加快了些马速。

    前方探路的斥候不时传回捷报：“前方有强人尸首！”

    “这边也是！”

    “全是山越十六寨的人！”

    队伍逐渐接近战端中心，地上的尸体越来越多，遍地都是山贼的尸首，残刃断矛丢了一地。诉说着方才惊心动魄的一战。

    唐吉仿佛看到了邹明贵铁骑肆意屠杀山越十六寨的一幕。

    “邹明贵的手真黑啊。”唐吉不经暗自庆幸，若是正面对上邹明贵，谁生谁死还真不好说“幸好自己黄雀在后，邹明贵此行带的人不多，对于毫无准备的友军，唐吉有把握一个照面解决他们！”

    斥候再次传来禀告：“大人，前方是邹大人的兵马，正在打扫战场。”

    “大人，前方阵列松散，我军是否...”身旁心腹提醒道。

    “不。“唐吉立马做出判断，下令道”“降低马速！全军缓速前行！”

    心腹露出困惑的神情，不明白唐吉为什么会突然收手。

    战局若何已跃然于眼前，清晰可见。

    唐吉眉眼拧成一团，

    火光的忽明忽暗下，邹明贵的人马影影绰绰，足有上千人之多，自己根本吃不下。

    似乎来得也太多了，莫非他对自己也有所提防！？

    唐吉越想越是后怕，下令道：“快速接近，与邹大人的兵马汇合。”

    心下却恶狠狠的算计着“毕竟同是一条船，邹明贵不会有多少防备，自己接近后突然发难，将邹明贵围杀也绝非难事。”

    届时主将一死，还可以乘势吞并掉这许多兵马。

    唐吉扬起马鞭，一夹马腹，朝着战局中心的卫所冲去。

    可那里的景象，却是唐吉始料未及的。

    当看到战果的那一刻起，他整个人就愣住了，呆立原地。

    一队甲士挽弓搭箭，正严阵以待的候着自己。

    长枪如林，刀光胜雪。

    一股肃杀之气震慑着唐吉的队伍不敢妄动。

    如此军威，不是邹明贵的人能有的，况且阵列之中也未见邹明贵的身影。

    唐吉心道不好，可此时俨然没了退路，望着眼前阵列严谨，戒备森严的带甲锐士，他没有了硬拼的胆量。

    硬着头皮上前道：“我乃上永总参军唐吉，前面是哪位将军的兵马？”

    阵列从中缓缓分开，甲士列在两边，让出一条道路，一员武将缓缓走出，步履威武，英气逼人。

    正是越骑校尉林夏桀！

    “你应当认得我吧。”林夏桀语气平淡，却是生出一股让唐吉感觉窒息的压迫感。

    唐吉面如死灰，险些跌落马下，他慌忙下马，跪倒在地“辖地内匪患滋事，劳烦大人前来平乱，小人罪该万死！”

    “匪患滋事？”林夏桀不置可否的玩味笑道。

    “请大人恕罪，请大人恕罪！”唐吉磕头如捣蒜，不敢再说别的。

    “呵。”林夏桀冷哼一声，没再搭理他，对于唐吉这样的软骨头，林夏桀提不起一丝兴趣。

    “如此大的阵势，总参大人竟说是匪患？”

    这个声音，唐吉再熟悉不过，一股无名怒火升腾而起，可此时林夏桀没有开口，他只能继续伏地跪拜。

    见徐温与他搭话，林夏桀开口道“起来说话。”

    唐吉抬起头，徐温正与林夏桀并肩而立，目光中透着对自己的漠视，身边的罗且则神色复杂，毛酊等人站在后头，怒目而视。

    邹明贵则在更远的角落里，没有一点要伸出援手的意思，瞧见自己看向他，连忙将身形又往暗处挪了挪。

    完了，全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