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一样
“因为，我和你是一样的想法。” 周游戴上一次性手套，娴熟地按压上小龙虾头部后面的第二节部位，一点点向虾尾处捏去，将这部分的壳和虾rou分离。 “不是我啦，是我的朋友陈皎有这个想法……哈哈哈，真的。” 庄梦止不住的心虚。 他说的是他和她，半个字没有提陈皎，摆明了是已经识破她先前撒的谎。 “谢谢你这么为周采着想。” 周游轻笑一声，手上的动作利落又干净，两只手朝相反的方向一用力，轻轻松松就剥出白嫩的虾仁，放在了庄梦面前的碟子里。 “好吧……” 见他不肯上当，庄梦只得暂时放弃了为陈皎洗白的念头。 不好！ 看着剥好的虾仁，她猛地记起不久前自己才厚颜无耻扯了他睫毛，且没有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这会儿却大咧咧地享用他的劳动果实，着实是受之有愧。 “给你。” 于是她赶紧也戴起一次性手套，麻溜的给他剥了几只，权当是礼尚往来。 做为一个兼职网红的真.美食博主，她自然是很会剥虾的。 而且很会做虾。 “那你是怎么做的？” 周游眉毛微挑，似是很感兴趣地问道。 “把新鲜的小龙虾放入清水静养几小时，排出杂质。然后用手捏住它钳子，拿干净的细毛牙刷把它里里外外刷个五六遍。① “再把头朝下剪开拧掉，抽去虾线，肺绒毛去除干净，虾背剪开，顺便把它几只碍事的小脚咔嚓掉。 “油温烧至七成热，炸葱姜洋葱等辅料为金黄色捞出，再炒花椒、香叶、辣椒。 “重新放油，烧热后小龙虾下锅，虾尾炒弯曲后加入啤酒……转小火开始调味…… “大火翻炒几下，加少许的葱油蒜油，出锅装盘。” 提起做吃的，庄梦立刻就来了兴致，连嘴皮子都利索了不少。 当然了，烧烤店一般不会那么做。 一是刷洗多遍太麻烦，拖慢店内上菜的效率；二是小龙虾本来rou就少，如果把头拧掉，脚什么的也剪了，摆盘时就显得格外凄凉，没有整只那种足量的视觉效果。 “的确如此。” 周游边点头，边往她即将见底的杯子里添了新的果汁和冰块。 “虽说我是想劝周采上学，但以后我年纪大了，其实是打算像她现在这样，开一家小饭馆的。” 庄梦看得很透彻——平面模特也好，颜值网红也罢，都是吃青春饭的。不管皮肤和身材保持得再好，至多捱到三十岁，事业就会开始走下坡路。 人会老，青春会流逝，然而厨艺却会在日复一日的锤炼中不断精进，成为她最实用的技能。 她的计划是趁年轻时努力工作，早日还清房贷，再看看有没有余钱租下一间地段好的门面，装修后红红火火的开业。 “行，到时候记得通知一声。我好给庄老板订个开业的大花篮。” 周游很是捧场地配合道。 “那必须的！对了，在周采的事情上，你为什么也是一样的想法呢？” 在问话的间隙，庄梦偷偷点开外卖APP，找了家评价较高的店铺，给陈皎点了一大份蒜蓉小龙虾，加中份爆炒鸡胗。 “周采年纪太小了，根本不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如果纵容她头脑发热地栽下去，最后只能是帮她收拾烂摊子的结局。” 周游颇觉头疼地回忆着堂妹这一两年来的经历。 先是轰轰烈烈为陈女士弃学出走，一副要为爱单挑世俗的架势。芯子里却是个如假包换的异性恋，偏好成熟稳重的那款，没多久就跟大她十岁的阿木看对眼了。 之前跟陈女士有过那段，只是出于对年长者的盲目崇拜而已。 “之后，就发生了买门面的事情。” 周游并非是在金钱上斤斤计较的人，也没有阴谋论的爱好。 但这家店出资的是大伯，出力的却多是阿木，妥妥的技术入股。而且日常的营业额没有明确的划分归属，要是周采跟阿木白头到老，倒还好。 相反，就会在资产交割时闹出不小的风波。 “再过两年，阿木就三十了。虽然他目前是个好人，跟周采感情不错。但时间久了，他家里难道不会催婚催相亲吗？ “他能保证一直不变心，老老实实地等着周采到法定结婚年龄吗？婚后能给周采足够的空间，保证不催生吗？” 一想到周采婚后会被男方家逼着几年内连拼三胎，每天都围着孩子和灶台打转，失去自由，磨平个性，周游就觉得很可惜。 “所以，我希望她回去念书。这样至少可以捱个四五年才考虑结婚的事宜，也方便她慢慢斟酌和衡量，弄清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到了那个时候，她依然选择阿木，那就是深思熟虑后的决定，绝不是头脑发热，一时冲动。” 如果做出了别的选择，且阿木在恋爱期间没有干任何对不起她的事情，那门面什么的就当是给阿木的遣散费了，大家好聚好散。 “我就说嘛，你该改名字叫周到的。” 庄梦从震惊中缓过来，感慨道。 他真的很细心、很周到，设身处地为周采的将来打算，而不是站在男性的立场上指点江山。 “那你说，周采会回学校么？” 但她有些拿不准周采的心态。 “会！”周游语气笃定，微笑着抬起右手道：“不然，我们赌一顿你亲手做的小龙虾？” “OK，一言为定！”被他乐观的情绪感染，庄梦忍不住露出笑容，扬手与他击了下掌，接着提醒道：“你回头跟周采说下，让她把店铺外卖页面的蒜泥黄瓜、糖拌番茄、盐水毛豆都下架了。” 给陈皎点外卖时，她顺带浏览了周记烧烤的页面，发现菜单里有几道凉菜。 “烧烤店没有办理冷食类食品制售的许可证，就不要售卖凉菜。 “即使做得再干净再卫生，只要有心人举报到市监局，就会被没收凉菜类目的经营所得，并处以最低五千，最高五万的罚款。②” 庄梦对这个数额印象很深刻。 大学的时候，她隔三差五就去校外的小吃一条街溜达。 其中有家刚开业的湘菜小炒店，因为一道八块钱的拍黄瓜凉菜被职业打假人举报，罚了足足五万。 老板是个年近六十，衣着简朴，满面风霜的老爷爷。怀里抱着幼小的孙女，无措地坐在门槛上抹眼泪。 那滴泪，霍然触动了法学生庄梦的恻隐之心——对方并非专业的法律人士，哪能懂对应的具体法条？ 而办理证照时，发证机关也没尽到提醒义务。 既不说餐馆卖凉菜要取得冷食类食品经营资质，也不告知未取得资质售卖凉菜的后果。 另外五万的罚款金额和八块钱的营业额放一块对比，显然是违反了过罚相当原则。 经过庄梦不懈地普法和鼓励，宋爷爷终于到法院正式上诉。律师是她牵线找的，是一位已经执业的校友。 最终，一审判决对小炒店的罚款数额予以变更为最低罚款五千。 “你是个好人，”周游真心实意地赞美了一句，好奇道：“后来你为什么没去做律师呢？” 网红、厨子、律师，完全是截然不同的画风。 “大四时，我兴冲冲去本市的一家大律所实习，想学到实用的经验，早日拿到律师证。但带教律师老把我往大客户的饭局里塞。” 在地铁上，庄梦跟周游开玩笑说自己太废了，只能做平面模特混饭吃。 实则她虽算不上系里的顶尖学霸，但一直稳居中上游，水平和能力都不差的。 那家盛名在外的律所却只看中了她的脸。 高档餐厅的包厢里，衣冠楚楚的大客户在喝醉后开始肆无忌惮地说荤话占她便宜，甚至伸出咸猪手摸了下她的屁股。 她惊慌失措地闪开，一旁的带教律师却垮下脸指责她不会来事，没有服务好大客户，“就这？连猥亵的程度都够不到，是跟你闹着玩的，你至于反应那么大么？要记住客户才是上帝！” cao！ 自己辛辛苦苦实习一天，也就一百块左右的工资。坑爹的是专业的内容不给教，却想逼她陪酒卖笑！有没有天理了？ 庄梦当即往上帝的脸上泼了一杯酒，拎包走人。 反正实习是签的劳动合同，无法设置违约金的条款。果断跑路，一毛钱的违约金都不需要给律所付。 不是没想过换一家人员结构简单的小律所实习，但对方只开得出七十块的实习日薪。 即使她贫苦地坚持到拿证，执业初期如果没有稳定的客户和案源，那她只领得到千把块的基本工资。 一番慎重的思量后，庄梦果断在事业路上拐了弯，开开心心地做起十八线网红。只接女摄影师的单子，只参加看得顺眼的活动，想工作就工作，想休息就休息，不打卡、不加班，别提日子有多自在了。 更幸运的是，由于没有正式执业过，她至今头发浓密有光泽，不像同窗们大都被摧残得发际线退后了。 “不过，我虽然没有再从事和专业相关的工作，但学到的东西一直陪着我。” 像工作中甲方有不合理条款，庄梦立马能头头是道地反驳，督促甲方修改。 看到被拖欠工资，没钱回家过年的民工们，她会想法子帮着联系到法律援助讨薪。 遇到朋友被网暴，她则能冷静地搜集证据起诉，而不是束手无策地干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