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再会(其一)
列忆缺的反应时间其实不慢,早在发现两颗流星速度异常之时,他便立刻混入四散的人群,只是方向正对,不好估计其落点,但往两侧散开总归为明智之选。 “这若为火铳,恐怕已是攻城级别……为何会从王宫内射出?” 此刻已跑出一段距离,列忆缺倚墙大口喘着粗气,额头已布满汗珠。他将手中册子塞入衣襟,再次抬头望天,顿时双目收缩。因为那两颗流星仍直冲冲对准着他,不偏不倚。 而那已然成为此刻他眼中的全部,下一瞬,他便被剧烈的风压压倒在地,周围瓦砾碎屑四溅,断肢血rou横飞。再下一瞬,列忆缺只觉一股大力拉扯,有如升天,嘈杂的呼救、哀嚎之声仿佛都离他而去,取而代之的是耳边呼啸的风声。 狂风吹得他面颊发痛,呼吸也有些受阻,列忆缺本能地侧头向下,睁开双眼,只见地面纵横交错的一个个十字间,闪烁着零星的红点,脑袋嗡嗡作响,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我在……空中?”列忆缺儿时常登高远眺城镇,终于勉强认出下方是皇城的街道,正恍惚间,一个莫名有些耳熟的苍老声音乍地从身旁怒吼着响起: “早说过不知那女修去向,区区炼气小辈,这般穷追不舍,真当老夫不敢撕破脸皮?到时就算你是内门弟子,也……” “老东西,同样的话已经听你说过三遍,此行我不代表宗门,你我间本就没什么脸面顾忌,对凡人出手还是少提脸面二字。劝你别耍花招,放下手中的无辜百姓。方才震死之人便有数十,难道我会在意这一个不成?无非是增添杀你的理由罢了。” 另外一个熟悉的声音则是极为铿锵有力,甚至有种霸道之感,不仅生生将前者话语打断,措辞也毫无长幼尊卑。 列忆缺心如惊雷涛涛滚过,回头望去,声音的主人正踏着一把古朴巨剑紧随飞行。剑身笼罩在辉光之中,于身后拖出硕长的尾迹,宛若流星。其人白衣胜雪,仙袂飘飘,但气息却并非书生般儒雅,而是行龙腾万里之势,其剑气贯长虹。他右手掐决,似在控制方向,而左手则是朝下,袖口隐隐散发出缕缕青芒。面孔上的气宇轩昂虽已与儿时大相径庭,可容貌却和当年并无二致,只是束发玉冠皆不似凡尘。 而国师则是颇为狼狈,不仅衣衫不整,披头散发,袖口还多有破损,左臂更是直接赤袒,但竟没有借助丝毫外物于高空中疾驰,速度还稍微更快的样子,此刻正狂笑不止: “疗伤之术……桀桀,倒是老夫高看你这小辈了,恐怕即使我手中是寻常凡人,你依然会出手相救,更何逞……” 国师忽然转身倒飞,一把将手中之人提至胸前。 “是你的同村之人!” 列忆缺没有去看故人的表情变化,而是盯着这如鹰爪般擒住自己前襟的干枯之手,神色复杂。顺势望去,整只手臂哪似先前的臃肿?黝黑的肤色配上线条分明的隆起肌rou,让人联想到炸裂般的力量。先前隐藏在rou堆褶皱中不太明显的痕迹,近观赫然是一道道陈年伤痕,莫非开国鏖战之事,与史书所言无异?只是再往上看去,国师的脸型依旧如常,全身也仅有这露出的手臂发生了明显变化。其眼神虽蕴含怒火,却没有一丝慌乱,反倒藏匿着极深的寒芒。 “坏了!这国师怕是一直引诱至此。“列忆缺刚想出口发声,便忽然意识到自己尴尬的立场,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时国师动了,口中念念有词。他猛挥右手衣袖,一团闪烁着荧光的细密烟雾从中极速窜出。列忆缺急忙扭头,只见对面之人的身形已完全模糊,显然是被烟雾从四面八方所笼罩。 “这……何等迅捷!” 此刻烟雾略有散开,列忆缺惊恐地发现那哪里是什么烟雾,点点荧光,分明是一根根细密的针尖。其上闪烁的光芒,与二人拖出的尾迹和施法时的瞬间极为相似,或许就是炼气境所谓的“气”。 忽然那烟雾颜色由青转红,收缩之速愈慢,而后竟滞于空中,甚至有向外扩散的趋势。国师先是眯起双眼,然后冷笑着拉开距离。 列忆缺还不适应飞行,有些目眩,忽然脸上被炽热而粘稠的液体溅到,顿时一个激灵。抬头发现国师双齿正咬着舌尖,手中不知何时出现淌血的黑金铃铛。只见黑金铃铛上的血液迅速沸腾,消失不见,而铃铛的光泽却更胜往昔。 “舌为心之苗,而舌尖则属心肺,其血精纯。以此血淋溅丹宝,莫非才是真正的使用之法?“ 黑金铃铛在国师手中滴溜溜急转,周围空间竟幻化出一道铃形光幕。此时对面的烟雾也逐渐难以维持,被其内爆发出的耀眼红芒尽数驱散。 赤练如柱,直冲云霄。一时明月的光泽也略显暗淡,京城数息间亮如白昼。即使身处光幕之中,列忆缺也感受到了莫大的冲击,头发无风自动,凌乱不堪。地面上的街道也不能幸免,周边房屋呈环形倒塌。国师倒是不为所动,见红芒在光幕前分叉,似有意避开,更是摇了摇头,随后收起铃铛。
红芒虽已消散,其内之人却威势更甚,怒发冲冠。 “本不想毁坏这故国京城,惊扰寻常百姓。可你这蛀虫一日不除,百姓同样一日不得安宁。在朝百年你罪恶滔天:把持朝政,掠夺财产,强购民女,欺凌女徒……简直罄竹难书,最近更是干起拐卖女修的勾当,还拒不承认!”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那么义正言辞,让人无法反驳,这事只怕十有八九属实,列忆缺也心知肚明,只是不知为何听起来总觉得不是滋味。列忆缺不禁又往下看了一眼火光遍布的皇城,视线又回到紧握衣襟的枯手上,长叹了口气。 国师一脸轻蔑,没有回应他的言辞: “纵使炼气巅峰,刚才的外放之气也要耗你个十之七八,何况强行驱使飞剑如此之久。比起数落老夫的罪行,你这小辈是不是该开始考虑如何向老夫求饶了?” “这就不劳您老费心了……” 说罢白衣青年当面掏出葫芦,往嘴里倒进一粒粒金色丹药。国师面色乍看没有变化,可眉毛却是急速跳动。列忆缺很熟悉这种rou痛之情,看来那丹药恐怕价值不菲。他看了看下方,发觉已逐渐临近护城河畔。 “起初我被带离街道,而后又经过皇城,原来他引导的目标一直是禁城之北的后山,有意避开百姓……贵为仙人,可与国师一战,仍心存仁爱,造福苍生,当真为吾辈之楷模。”列忆缺心中如此想道,却下意识地捂紧心痛的胸口,即使与那可怖的枯手有了触碰。 国师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列忆缺默默低下了头,其实却是为了掩盖自己表情的突变,因为在原本被拎起的衣物再次贴近之时,他才发现怀中的某样东西已然gunta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