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孙桀之死
一所破庙后,一个头发灰白的男子枯坐在一所孤坟前,他已经静坐十多天了。 他是孙若悬,那位孙家的纨绔大少,看着孤坟,十多天前的记忆再次浮现在心头—— 他醒来之际,已经是身处在一座破庙之内。 不远处,一白发老者坐在火堆前,闭目调息,只是其苍白的脸色和低迷的气机,无不暴露了他早已身受重创的事实。 “醒了?过来坐吧……” 察觉到孙若悬苏醒,老人眼也没睁,招呼孙若悬过去。 看着那副熟悉的面孔,孙若悬抬起自己的双手,果然已经不是那副苍老枯瘦宛如树皮的手。 难道,那只是梦? 那老者孙若悬自然不会陌生,那就是他们孙家的老祖孙桀,只是老祖不是和他换了躯体吗? “没了九阴体,老夫要你这具躯体作甚?” 似乎是洞悉了孙若悬的疑惑,孙桀毫不客气地嗤笑了一声。 “真的是你?” 孙若悬闻言,难以置信地看向这位从小便疼爱自己的老祖,声音有些干涩。 旋即又想起先前自己被换了躯体后,那种苍老无力,体衰气竭之感,又有些愤恨,他死死地盯着孙桀,想要讨个说法,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过来坐吧,老夫若是想害你,就不会将剩余的几分力气带你离开那里,更不会将躯体还你。” 孙桀依旧眯着眼,头也没抬,只是拍了拍身边的空地,示意孙若悬坐过来。 孙若悬咬了咬牙,最后还是坐了过去。 “老夫没几天可活了,最后的时日,就跟你讲个故事吧……” 看着孙若悬坐了过来,孙桀睁开双眼,那双眼睛已经变成灰白之色,再没先前威风凛凛的神采。 “老夫并非你孙家之人,我是你太祖爷爷的义子!” 孙桀一开口便是石破天惊,孙若悬闻言心头狂震,孙家老祖竟然非孙家之人!? “老夫原名夏侯桀,出身夏侯家旁系,因家族内斗遭人陷害,逃亡至临阜,后被你太祖爷爷所救,一则为了逃避追杀隐姓埋名,二也是想习得武功以求自保,或许还有几分报恩之义?” 老人说道这里,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老了,老了啊,总之老夫便留在了孙家,被义父赐名孙桀,一呆就是二十年……” 不知是重伤,还是因为记忆模糊,老人讲得很慢,但一向急性子的孙若悬却听得很认真。 那个被追杀的夏侯桀,摇身一晃就成了孙家十三太保的断金剑,最后更是被破天荒地孙家太祖委以家主重任。 那一柄铁剑,伴随着孙桀数百年,也陪着他在临阜为孙家打下赫赫之名。 随着孙家的声名鹊起,有时候就连孙桀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夏侯家的夏侯桀,还是孙家的孙桀。 他最初只是想着报孙家太祖的救命与知遇之恩后,便抽身而退,到了后来,却与孙家纠缠得愈发难舍难分。 即使将家主之位还给孙家嫡系,却也还是默默守护着孙家。 世间之事,又哪有什么分明的因果,究竟是孙家成全了他这位临阜第一人,还是他孙桀带着孙家登顶临阜,谁又能说得清呢? 所以,他守护了孙家如此之久,为自己活一次又有什么错呢,哪怕明知自己的举动会拖累孙家,但孙桀依旧不悔。 世间之事,又哪能尽善尽美,他只是想为自己活一次罢了…… 老人说完,浑浊灰白的眼珠突然转了转,长叹了口气,明明已经油尽灯枯,但神色却又极其放松,仿佛卸下了重担一般。 “义父,救命之恩,孙桀已经报完了……” 老人喃喃细语,随后又看向孙若悬,似乎是做下了什么重大决定一般,长笑一声:“夏侯桀不欠你孙家了!不欠了!” 说着,便一把拉过孙若悬,一手如鹰爪般死死地扣住对方。 孙若悬冷不丁地被制住,无法动弹,正要破口大骂之际,却感受到一股庞大的热流自孙桀苍老的大手传来,从头顶传遍全身。 “这……这是……” 醍醐灌顶! 哪怕孙若悬再无知再不学无术,他也不会不清楚现在自己的境遇,孙桀正在对他施展醍醐灌顶! 醍醐灌顶之术,顾名思义,就是高人以特殊法门将功力和武道传承给自己的后辈,让自己的后辈瞬间继承自己的一身功体。 但这种法门局限很大,施展醍醐灌顶之后,施术者也会丧失一身功力,严重者还会寿元大减。 可孙桀,分明已经是重伤之躯了! 孙若悬双目一瞪,这位纨绔大少,少见地热流盈眶,神情悲痛不已。 “老祖……” 人心都是rou长的,孙若悬或许真的纨绔不堪,性子恶劣,但对于这位从小看着他长大,对他一向宠爱有加的老祖,他心里到底是敬爱的。 “记住了,孙家小子,老夫不欠你们了,还有,此次出手,皆是老夫一手谋划,你父亲他们并不知情,莫怨……” “这一身功力,老夫全数相赠,你我,两清了!” 那双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小,直至无力垂落,孙桀的气息也越发低迷。 恍惚中,孙桀仿佛看到了当初自己意气风发之时,正要踏破浣溪剑派,一举证破宗师之境时,却被一名不足双十之数的青年一剑扫地出门。 自己的根基,以及一身功体,也就是在那时被击碎的,苟延残喘赖活了两百多年,机关算尽,想要再证宗师,却又遇上了个沈秋词? 孙桀苦笑一声,轻声呢喃道:“两百年前,两百年后,都是如此年轻,这世间天才,竟真能被老夫一人撞上,老夫时运竟真差至如此境地?” “天之亡我,如之奈何?命也……” 说罢,便气息断绝,当场身死。 嘴里说着不欠,直至身死却也挂念着孙家。 或许是出于内疚,又或者是这位孙家老祖自己都不清楚,他究竟是单纯为了报恩,还是早已把自己的一生和孙家绑在一块了。 体内强大的力量翻腾,但孙若悬却没有在意,只是神色复杂地看着孙桀,看着这位在他心里地位独特的老人。 这位纨绔大少,脸上的轻浮终于褪去。 良久,他开始闭目调息,全盘接受孙桀最后的馈赠。 这一调息,就是三天三夜,孙若悬起身,打算把老祖带回孙家。 只是在搬动孙桀的遗体时,两页枯黄的信纸却掉了出来,第一页上面只有两行字—— “江湖远不远,小娘俏不俏,断金剑片儿翩翩舞,小阿哥呀几时回?” “明天就回……清雅……”
第二页上面则是写着“此身长欠义父之恩,难偿夏侯之恩,然抛名易姓之辈,又岂能求生前死后两全,清雅,待我死后,便将我葬于荒野罢……” 清雅? 这是老祖的旧人? 既是老祖遗愿,那便照办吧…… 孙若悬放弃了将孙桀带回孙家埋葬的打算,转而将孙桀葬于破庙之后,枯坐孤坟前,单独为其守灵。 这一坐就是十多天。 “老祖,明天孙儿就要走了……” 十余日枯坐,滴水滴食未进,孙若悬的嗓音干涩沙哑无比,他看着孤坟,神色坚毅无比。 “我孙若悬在此发誓,此生定会将孙家发扬光大,也定会回夏侯家为老祖正名。” “还有那沈秋词,终有一日,孙儿也会将其斩杀,以告老祖在天之灵,如违此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这位孙家的纨绔大少,在遭逢剧变,在生死之间走过一遭后,整个人气质大变,竟像是脱胎换骨了一般。 日落西山,余晖洒在破庙之上,孤坟还在,人已不见踪影。 …… 清原县,辞别了柳管事,沈秋词牵着柳无山精挑细选的骏马就独自一人踏上了路途。 本来还想跟阿奴那丫头告别的,却被告知那丫头早就被红袖阁的人接走了,临走前倒是给他留了份礼物。 沈秋词看着手上系着的红绳,上面挂着个小小的平安结,那正是昏迷之际阿奴给他系上的。 这丫头…… 沈秋词笑了笑,旋即抛开杂念,细细感应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状况,不由得感叹了一句:“啧啧,真不愧是圣人所赠,这青莲化气之法竟然精妙至此。” 原本他预计是要调养三两天才能恢复个七七八八,结果在运行了那门青莲化气之法后,短短两天就已经恢复至全盛时期。 如此可怕的疗养能力,让沈秋词也有些咂舌,而且随着对青莲化气的深入了解,沈秋词更加明了这部法门的不凡。 这部青莲化气之法,竟然还能锤炼和守护神魂,稳固心神意境,换而言之,修炼此法,便再也不用担心有走火入魔之危。 “倒真是欠了好大个人情啊……” 不过,人情欠得多了倒也不愁了,挑了挑眉,沈秋词翻身上马。 “驾!” 马蹄扬起,带着滚滚灰尘,朝着奇魁山的方向一骑绝尘。 …… “沈秋词,年龄十八,平乱侯之子,善用刀法,先天聚气之境,可力战半步宗师。” 角落处,一个浑身混入阴影的神秘人,看着沈秋词离去地方向,手里提着笔,在册子上不知记录着什么。 记录完后,又扭头看向另外几个方向,神色古怪地笑道:“残剑、无想天、军伍之人……倒真是个能折腾的小家伙,不过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能惊动镜主这般人物,能战宗师,还远远不够!” 越级而战这种事,在他嘴里就像是喝白开水一般,不值一提。 说罢,神秘人便如同液体一般,没入阴影,消失不见,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仿佛他从未出现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