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还是一杯清茶

    张飞等着两只牛眼死死瞪着身边这个他曾经无比看中熟悉的年轻人。

    那眼神之中充满了不可置信，还有无尽的愤怒。

    “刘宸小子，枉我这般信任你，在下邳陷落的时候仍然不顾危险的去找你。

    你这家伙竟然这么快就投靠了那三姓家奴。

    你还真是对不起你这个名字！

    刘宸，从今往后你我便....”

    刘宸看着这一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实在是憋不住了。

    “不要对我大呼小叫，我小时候被狗咬过！“

    “...”张飞被这一句话直接打断，不过怒气却是更多了几分，“刘宸你少在这里和我插科打诨，之前俺老张不动你，是觉得你是个不错的小辈，说得也都在理。

    如今你投靠了那三姓家奴，你我便是敌人！

    今日俺老张....”

    “你打算怎么样？把我绑起来鞭挞一顿，就和你抽吕布老丈杆子曹豹一样就和你抽打你麾下的那些士卒一样？

    亦或者更加干脆一点，直接一刀将我的脑袋砍下来给温侯送回去？告诉他你张益德威猛霸气？”

    “你当我不敢！”

    “你当然敢，连你大哥的命都不要了，你张益德还有什么不敢的！”

    “你放屁！”

    “你放屁！”刘宸丝毫不畏惧地顶了回去，双眼虽然没有张飞的大，但也毫不退缩的和他对视，“难不成我刚刚还说错了？

    你张益德若是真有本事，倒是带着海西的这点残兵败将夺回下邳啊？

    实在不行你带着这些人绝地反杀，将那袁术的大军击溃，赶回去啊！

    在这里叫嚣不断，就会对自己人动鞭子的废物！”

    “你再说一遍！”张飞彻底的怒了，一把将面前的桌案掀翻，手中的酒坛直接被他砸了一个粉碎。

    “我再说十遍也是一样，只会对自己人挥鞭子的威猛将军？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刘宸！”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张飞一个飞跃而起朝着刘宸就扑杀过去，砂锅大的拳头更是直奔刘宸的脑袋而来。

    看那力道，一拳将他直接打死也不是不可能。

    “砰！咣当～”

    一声闷响那砂锅大的拳头被另一只手直接握住，就停在了刘宸面前数寸之处，同时那飞起的张飞也被直接摁倒在刘宸面前的桌案上。

    一阵叮铃咣当之后，这桌案上的盘盏碗筷也是散落一地，整个酒宴也算是彻底毁了。

    “二哥，你拦着我作甚！”张飞看着面前将自己摁住的关羽忍不住怒喝起来，可是任凭他如何挣扎也没有用处，在关羽的手下，他半点也动弹不得。

    “是我让云长拦着你的！”这个时候一道声音从旁边传来，当张飞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之后脸色更是直接僵硬在了脸上。

    “大哥...”

    “退下！”

    “大哥！”

    “我说退下！”

    “.....”看着面沉似水的大哥，张飞终于还是愤愤地甩开自家二哥的控制，“小弟告退！”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看着张飞离开的背影，众人无不木然叹息，谁也不敢多说一句。

    而刘宸则是轻笑一声之后从地上捡起来一个没有摔碎的碗缓缓走到了刘备的面前，与他隔着桌案相对而坐，同时让人拿来一壶滚水。

    “刘使君这是有什么决定了么？”

    “小兄弟....哪里给了备什么选择？”刘备此时忍不住的苦笑一声，“海西小城不可久守，我麾下兵马更是士气低落，无法再战。

    面前有袁公路麾下的大军索命，一旁还有夺了我徐州的恶虎吕布。

    这等死局....还有什么翻身的机会？”

    “所以呢，刘使君是想要降，还是想要....死？”

    刘宸接过滚水，同时从怀中掏出来一个小巧的兜囊，将里面的茶叶放在碗中用滚水浸泡。

    看着那干枯的茶叶在滚水之中被浸泡得慢慢舒展开来，看着一碗清水慢慢变得暗黄，他似乎沉浸在了这变之中，等待着刘备给出他最后的答案。

    “小兄弟....”

    “怎么？刘使君这是想好了？”

    “若是我投降了，小兄弟可否保证备的这些兄弟袍泽不会受到苛待？”

    “温侯虽然喜欢没事儿杀几个爹玩，但在他手底下只要不给他当爹，不去造他的反，倒也还是挺安全的。”

    “....小兄弟都到了这个时候还能如此诙谐幽默。”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一直是我的人生准则！”

    “小兄弟这人生准则倒是十分奇特...方式很奇特！“

    “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这是我第二条人生准则！”

    “.....小兄弟真是坦诚！”

    “刘使君既然决定投降了，那剩下的事情就交给小子就是了。”

    “好！”刘备微微一笑，“日后这些人，便要拜托小兄弟....”

    “在这里托付后事之前还是先喝了这杯茶吧，刚泡好的！”刘宸将泡好的茶水推到了刘备的面前，“之前看刘使君很喜欢。”

    “清茶...不同于茶汤的口味，却多了几分清雅淡然，是个好东西！”刘备说完之后便端起那guntang的茶水一口将它喝了进去。

    看着刘备那被烫得发红的嘴唇，刘宸连连摇头。

    “刘使君这么个喝法，也挺独特！”

    “茶苦，备这一生也苦！”刘备随意地往后依靠，立刻换了一个毫无姿态但是却十分舒服的坐姿，摆摆手让糜竺等人退了下去。

    连同自家二弟关羽也都哄了出去，只留下了刘宸和他相对而坐。

    “刘使君这是想要找个人说说话么？”

    “对，找个人说说话！”刘备似乎放开了他那一直拘谨着的模样，将自己真实的一面展露到刘宸的面前。

    “不管你信不信，从我第一次在那小酒馆里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对小兄弟你有一种莫名的好感...”

    “刘使君请慎重！你有老婆，我也有！

    而且我对你也真的不感兴趣！

    不...我对男人都不感兴趣！”

    “......”刘备突然就不想继续说下去了。

    最后刘备还是忍住了将刘宸这个不知道是什么玩意的家伙给轰出去的欲望，他现在真的需要一个陪他了聊一聊的人。

    虽然他也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会是这个见过没几次的小家伙。

    或许是这个名字让他亲切，亦或者是因为...这个孩子能够勾起来他些许的回忆？

    “备的出身很好，不但姓刘，还是咱们大汉皇室的那个刘！

    我乃是大汉景皇帝之子，中山靖王胜之后，是正经儿的大汉皇室子孙！“

    “那位中山靖王光儿子孙子就一百二十多个....刘使君好像还是最倒霉的那一脉！”

    “你说得没错，备这一支乃是涿县陆城亭侯贞之后，当初先祖坐酎金失侯，从此这一脉便彻彻底底的没落了下去。

    大汉宗正再也不会将备这一脉放入我大汉皇室之中，我们也就成了一代白身，从此生活在涿县的一座无名小村之中。

    这么多年了，只有备的祖父终于有希望重现祖上的荣光，不但被郡守举荐成为了孝廉，甚至官至东郡范县的县令。

    虽然仅仅是一个县令，但祖父终归是踏入了仕途之中，还给父亲也谋划了一个孝廉...“

    “然后俩人就都没了！”刘宸对于这段历史可是很熟悉的，“所以说这就是命啊。”

    “....你说得对！”这句话仿佛是从后槽牙里冒出来的一样，不过转瞬之间就恢复了正常，“父亲死了之后家中就再也没有了顶梁柱。

    母亲一个人将备养育长大已经很是困难了，那时候我们为了能够活下去，经常去涿县大街上贩卖草鞋才能将日子过下去。”

    “嗯，那刘使君的手一定很巧....话说你脚下...你的草鞋呢？”

    “....军中打仗，穿草鞋不方便！”

    “那真是可惜了，上次益德喝多了说穿刘使君的草鞋臭脚...”

    “.....他日后会戒酒的！”

    “刘使君你继续，刚刚说到你卖草鞋呢！”

    “.....”刘备看着大口吃rou的刘宸有点头疼，这哪里是一个听众，这就是一个没心没肺的饕餮啊，“这玩意是茱萸，它不能吃！”

    “没事你不用管我！

    刘使君你说你的，我就是有点饿，你说我听着呢！”

    “.....”刘备看着面前的这个正在大快朵颐的家伙，肚子里面的那些话它是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不过他不说了，刘宸却是替他说了。

    “刘使君后面想要说什么，其实小子心中已经知道了一个大概。

    无非就是感慨一番，自己的命运多舛，无非就是感慨一下自己的一生有多么的苦。

    明明是大汉的皇室宗亲，但是从小却只能跟着自己的母亲卖草鞋为生。

    明明自己好不容易有人资助可以跟着当代大儒卢公修行学习。

    可最后离开师门之后却又一无所得，没有半点出路。

    你的同门师兄弟公孙瓒虽然出身同样不好，但是人家长得好啊。

    有个当郡守的好老丈人，不但能够出人头地，甚至还转头进入了司徒刘崎之子，典历三郡，两拜太尉的刘宽门下。

    从此彻底走上了一飞冲天的道路。

    你蹉跎岁月二十多年，终于等到了黄巾之乱，用命带着兄弟在幽州拼死厮杀，之后更是协助平叛，无数次的刀山血海中厮杀，最终却只是得到了一个小小的安喜县县尉。

    可就是这么一个位置，还得每年给那些家伙交钱才能保住。

    你不想交，所以你连那安喜县县尉都保不住。

    之后你再次漂泊，投靠那负责募兵的毌丘毅，然后在下邳死战贼寇换来了一个下密县丞。

    结果又有人管你要钱，你不给你只能又走了。

    然后求爷爷告奶奶的换来了一个高唐尉。

    这一次你好不容易走到了高唐令了，结果你碰到了黄巾余孽作乱，又给你把高唐破了。

    在这条路上你装过死人，你受过重伤，你丢过...好多老婆甚至是亲生儿子。

    你以为你能靠自己，最后发现你什么都做不到。

    三十岁的时候你终于选择找到了那个甩开自己不知道多久的师兄弟，在他的帮助下得到了一个小小的平原令。

    你做得很好，可然后呢？

    你做得再好也没有用，你只是借助公孙瓒之威的刘玄德。

    刘使君，你来徐州，你要徐州，你不顾陈群的劝告，不顾田国让的劝告，不顾我的劝告。

    你的目的其实只有一个。

    你刘玄德想要证明，你不比这天下的其他人差。

    你能够走到这一步，并不是因为你背靠任何人，而是因为你就是刘玄德！

    不知道小子刚刚说的，可对？”

    刘备看着面前的这个将他心中的话语说完的小子，脸上从震惊到呆滞，最后变成了哈哈大笑。

    “你....小子...你为什么不早些出现，你为什么不早些出现啊！”

    大笑着的刘备用手掩住自己的双目，笑容越来越大，只是那双手的下面却慢慢的流淌出来两行水渍。

    这个日后的大汉皇叔刘玄德，哪怕是如今拼搏了十几年还是一无所有，他也不会真的肆无忌惮。

    这个“端”了一辈子的家伙，心中的苦又有谁知道呢。

    “其实，我一直觉得现在认识刘使君也不晚呢。

    就如同这茶一般，它也苦啊。

    这茶只能采摘嫩叶，将那嫩叶采摘下来的东西被称之为茶青。

    茶青采下来后，首先要放在空地之上，让它接受那日头的暴晒，让它失去鲜嫩变得干枯，这个过程我称为萎凋。

    之后等到它干枯之后再次放在日头之下，这样才能让它那一股子菜味变成清香，这个过程我叫做发酵。

    然后直接将它扔入铁锅之中尝一尝那炙烤之苦，我叫它杀青。

    杀青过后，要将茶叶像揉面一样地不断地揉捻，让它粉身碎骨！

    之后再次接受暴晒让它最后的那点水分消失，这就是干燥。

    到了这一步，这茶才算是刚刚成型，勉强可以入口直接喝了。

    可此时的茶外形不好看，品质也还不稳定，想要再次进步那就还要继续折腾下去。

    将他们筛分，剪切，拔梗甚至是再次入锅覆火。

    最后用风来吹，将那碎末和细片都吹散之后，留下的才是这碗中的精华所在。”

    刘宸说完之后，再次取出来些许茶叶放上滚水，将这一碗茶送到了刘备的面前之后便离开了。

    “玄德公，这一次你慢慢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