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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7章 知欲不迷

    第268章知欲不迷

    闻夫子说这话时,目光望向别处,似乎在与某人隔空对谈。

    长青不解问道:“前辈这话似乎另有所指?莫非我与吴岭庄结亲成婚一事,做得不对?”

    “结亲成婚这种事,哪能用对错衡量?”闻夫子摆摆手,负手踱步,感慨万分:“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已经娶妻了。同样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当年的我也没得选,只能乖乖接受。”

    长青本就是极聪慧之人,隐约猜到几分,不由得问道:“前辈莫非是说,我与吴岭庄结亲成婚,是有人刻意引导的?”

    “你说呢?”闻夫子反问一句。

    长青默然良久,细思长考过后,得出一个自己不愿面对的答案:“是程三五?”

    闻夫子扶了扶发髻:“据我所知,吴岭庄作为诛杀范中明的赏格之一,原本应该是交给程三五的。可他只是小小施了些手段,便移天换日,把吴岭庄让给了你,甚至将牢牢与吴岭庄绑在一块。”

    “他……为何要这么做?”长青想不通。

    闻夫子指着自己说:“他发现我与你有往来了,不希望你继续为我所用。只要你成家立业,便要照顾自己家人,无暇分心别处。”

    “这似乎不一定吧?”长青言道:“就算成家了,也照样可以继续留心监视程三五。”

    “如果他不久之后便要离开江南呢?莫非你真要舍弃新婚妻子,继续到别处奔波?”

    闻夫子见长青张口欲言,抬手阻止:“不,你不是这种人,我也不希望你变成这种人。拂世锋里多是方外之人,看似超凡拔俗,却也因为远离俗情,行止越发偏颇。程三五不仅看透了你,也看透了拂世锋,还预料到我的抉择。”

    长青大为震惊:“我知道程三五并不似他表面那般愚昧莽撞,可是万万没想到,他竟有这般心机。”

    闻夫子笑道:“怎么?对他隐瞒心机、虚伪矫饰感到失望了?”

    长青摇头:“他这样……不累么?”

    “与其说是累,不如说是折磨。”闻夫子无奈笑道:“你也说过,程三五相当于是被我们拂世锋强加了一份重担,如同看守饕餮的狱卒,他也同样不得自由。不过嘛……程三五懂得算计我们,也算好事。”

    “这也叫好事?”长青不解。

    闻夫子用手指敲点额头:“他肯用心算计,说明他与饕餮分化渐深,身心上有足够余裕。对抗饕餮的力量,我从来都不嫌多。”

    长青却不禁问道:“前辈,程三五也是饕餮半身吧?如果将来哪天,他彻底解脱,却做出比饕餮更为可怕的举动,你们打算如何处置?”

    “这话问得好。”闻夫子一点头:“拂世锋不少人也是心存疑虑,如果为了根除饕餮之祸,却酿成另一桩祸世巨害,岂非得不偿失?程三五的心机手段你也算见识过了,哪怕是饕餮也未必是他的对手。如果是你,打算怎么办?”

    长青思索良久,深感迷茫:“我不知道,还请前辈指点。”

    结果闻夫子轻笑一声:“那有什么难的?待得程三五与饕餮彻底分化,他就不再有不死不灭之能,如果届时他有祸世之举,该杀就杀。这与世上其他人为祸逞凶,并无区别。”

    长青恍然大悟,闻夫子从头至尾,就是希望饕餮化为世间芸芸众生之一。至于众生之中有人肆意为祸,那古往今来有的是应对之法。

    失去不死不灭之能,无论是饕餮还是程三五,纵然强大,为了保全自身存续,行事也将有所顾忌。

    真到了那个时候,无论是凭恃武力,抑或仰仗智谋,程三五与饕餮总归是可以被消灭的。

    “又或者说,让他们学会与这世间众生相处。”长青言道。

    闻夫子双眼一亮,深吸一口气,说道:“很好,说出这话,可见你确实领会根除饕餮之祸的真意了。”

    “多亏前辈指点有方。”长青拱手揖拜。

    “别人指点再多,也不如自己悟出来的扎实。”闻夫子遥望阆风馆的方向:“其实在我看来,在与世间众生相处这件事情上,程三五比饕餮走得远。我对自己的谋划还是有几分信心的,嘿嘿!”

    看着得意自满、全无严肃的笑容,长青一阵恍惚,误以为眼前之人就是程三五。

    或许,程三五就是闻夫子看待世间的另一张面孔?

    “可是程三五对拂世锋和前辈的仇恨……”

    见长青心存疑虑,闻夫子全然不在意地摆手:“仇恨也是众生情志之一,如果真是太古大凶,就是遵循本能吞噬万物罢了,无爱无恨,反倒更不好对付。”

    闻夫子这话不像是置生死于度外,反倒是一派从容淡定。

    长青仔细一想,当初吴县一战,闻夫子展现出的实力超乎想象,即便是饕餮也难占上风,或许这便是他说出这话的底气所在。

    “前辈方才说程三五要离开江南,可是得知什么消息?”长青转念问道。

    “他给自己惹了一些祸,以便内侍省将他调离江南。”闻夫子耸了耸肩,似乎当众殴打一位宣抚使,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事:“他察觉到自身处境不妙,因此不希望给你和母夜叉带来多余麻烦,于是选择暂时远离你们。”

    长青无声轻叹,闻夫子说道:“你即将成婚,我本该送些贺礼。可转念想到先前留给你的大夏龙雀和舞仙盏,这些礼数应该足够了吧?”

    “前辈对我恩重如山,岂敢再多妄求?”长青言道。

    闻夫子正要说话,忽然抬眼望向远处,表情古怪地呵呵发笑:“也对,是该学学男女之事了。”

    “前辈此言何意?”长青没听懂,转身顺着对方目光望去。

    深夜竹林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长青正要运足眼力,却听得身后风声倏起,闻夫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几片干枯落叶被带起飞扬。

    正要追问,竹林间传来女子声音:“长青,是你么?”

    “三娘?”长青有心紧张,唯恐被对方察觉自己出来与闻夫子相见,于是问道:“你为何会在这?”

    轻盈脚步踩着厚实落叶,楚婉君从黑暗中缓缓走出,她周身散发着朦胧幽光,仿佛林中幽魂。

    就见她穿着雪纱轻衫、苎麻裤,脚下随意趿着素色绣鞋,应该就是半夜起身,但不知她为何会出现在此。

    “你又为何会在这?”楚婉君螓首一歪,如瀑青丝垂落肩头,语气空灵,并无诘问之意。

    长青故作沉稳:“我夜里行功,真气略感躁动,所以出门透透气。”

    楚婉君若有似无地应了一声,随后说:“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长青有意回避楚婉君,于是说:“夜深露重,三娘还请早点歇息。有什么事,明日白天见面再说吧。”

    “不行。”楚婉君声音很轻,语气却十足坚定:“我听说你即将成婚了?”

    “是的。”长青正色道:“所以我们不宜深夜私会,还请三娘自重。”

    楚婉君脸上浮现一丝茫然:“我最近好像记起一些往事,但脑子里很乱。”

    “既然如此,三娘更该安心静养。”长青无奈,破除心魔并非从此后顾无忧。当重新忆起过往,内心悲痛不会稍减。

    “我记不起三郎的模样了。”楚婉君脸上表情有些古怪,眼角微微抽搐,像是过去发狂征兆。

    长青一愣,机敏如他也不知如何应对。

    就见楚婉君两手紧紧抱着臂膀,好似受寒一般,声音细如蚊呐:“你能不能陪陪我?就像三郎那样。”

    长青心中不忍,上前一步,又忽然停住,强行板起脸色,沉声说:“我不是三郎,你认错人了。”

    唯恐自己犯错,长青转身欲离。但不等他走出几步,楚婉君便从后面将他抱住,两团绵软紧贴,衣物布料恍若无物。

    “三娘,你做什么?!”长青猛地一惊,试图挣脱束缚,然而楚婉君双臂紧紧围着长青躯干,力气极大,长青几番掰扯毫无变化。

    楚婉君双手在长青身上游移,十指灵巧非常,一番挑弄,将他身上衣袍扯得松松垮垮。长青大为惊恐,沉喝一声便要施法逼开楚婉君,哪怕此举可能让对方受伤。

    但楚婉君显然预料到长青此举,剑指连点,长青身中真气立时受制,四肢僵硬,动弹不得。

    虽说长青道法精深,但武功却是远远逊色于楚婉君,轻而易举被对方摆弄倒地。

    楚婉君跨坐在长青身上,目光迷离,带着依恋神态,轻轻抚蹭着男子。

    “就一晚,就让我放肆这一晚,好么?”楚婉君面容凄丽,泫然欲泣,兰麝芬芳随着口鼻吐息吹到长青脸上,让他不禁着迷。

    长青已经不知该如何拒绝了,只是有些恍惚地点点头,随即被两片温润甜香的唇瓣堵住了嘴。

    漫漫长夜,一团烈焰迸发开来。

    ……

    婚期将近,吴岭庄上下张灯结彩,达观真人飘然而至,让长青大感意外。

    “师父,您怎么来了?”得知消息的长青匆匆出迎。

    “你要成婚,我怎能不来。”达观真人笑容和蔼,望向不远处的程三五:“也要多谢程郎君,为吾徒终身大事费心cao劳。”

    “不费心、不费心!达观真人言重了!”程三五哈哈笑道。

    长青知晓是程三五传信给达观真人,算算时日,或许自去年起双方便有书信往来。

    “弟子不肖,这种大事没有主动和师父禀报。”长青低头惭愧。

    达观真人对长青的管教并不严苛,甚至说得上是宽松,他平淡笑着,抬手轻抚长青头顶:“当年你下山之前,为师就说过,你若要成家立业,为师不会干涉你。人总归要为自己负责,我辈修道更该如此。”

    “弟子受教了。”长青转而又问:“师父之前不是在宫中讲道么?为何会来到江南?”

    “我能讲的都讲完了,圣人赐金放还,自然无事。”

    达观真人说这话时,略带几分遗憾。长青明白,自己师父研习道法兵法,正是希望学有所用。如今圣人赐金放还,显然就是不打算对他委以重任。

    “既然如此,那师父不如暂留江南?”长青兴致颇高:“江南灵山秀水,正适合修真炼道。弟子这些日子也结识了不少修行中人,若有闲暇可去寻访一番,谈玄论道。”

    “这样也好。”达观真人点头应承。

    此时何老夫人闻讯来到,这些日子下来,她业已听说长青与陆相父子不谐,或许达观真人才更像是男方家长。

    两边相谈正欢之际,程三五找到阿芙,悄悄询问道:“达观真人看起来有些低落?他在长安遇到什么事了?”

    “我收到消息,据说是有几位天竺番僧来到长安,传授大毗卢遮那教法,被圣人奉为国师,并于内廷修造坛座道场,供养番僧。”阿芙表情平淡道:“达观真人和几位集贤院仙师认为番僧所授并非正宗佛法,难免有些怨怼之言。”

    程三五不解:“当今圣人不是向往长生么?道士应该更吃香吧?”

    阿芙冷笑道:“你真以为当今圣人对道门是毫无保留地信任么?圣人要的,是道门为其所用,以定天命正统。之前赤城山紫云洞一门宣扬谶语你忘了?那也是道士搞出来的。”

    “哦?那事出结果了?”程三五好奇问道。

    “不好说,白云子宗师仍然在负责五岳之祀。”阿芙轻托下巴:“要我猜测,圣人对谶语妖言和废帝子嗣颇为忌惮,礼敬天竺番僧,也是一种表示。”

    “说到废帝子嗣,你是否找到什么线索?”程三五问。

    “没有。”阿芙摇头叹息:“我也有些后悔了,当初探听到那废帝子嗣的所在时,就应该将他绑走。结果如今遍寻不得,反倒成了长久隐患。”

    程三五嘿嘿笑道:“反正你可以借着搜寻废帝子嗣的名义,继续留在江南。”

    阿芙正想说些什么,秦望舒悄无声息来到,禀报说:“江都的叶主事传来消息,楚中丞带人来到,随行还有十太岁中的柔兆君和重光君。”

    “哦?为了请我离开,这阵仗可真不小啊。”程三五从容不迫:“且让他们来,等我参加完长青的婚事,也是时候动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