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后院是沈家最清静的地方,也是被遗忘的一角。 陈辛和宁楚吃完饭在屋里玩,陈辛拿着二叔给她骰子没完没了的晃,对宁楚说:“小哥哥,你猜是大是小。” 宁楚摇摇头,陈辛自己猜:“是大。”拿起来一看真的是大,自己开心的的乐着。 这时宁楚发现窗户外有个人在朝里看,陈辛还在兴致勃勃的晃骰子。宁楚悄悄的走到窗户前把窗户打开,一股冷风瞬间冲进暖烘烘的屋子,陈辛被冻得一个激灵,转头也看到了窗外的沈桐。陈辛拿着骰子站起来把门打开一点,伸出头去叫:“大桐哥”。 宁楚把窗户关上,门打开一些,也伸出头看着沈桐。沈桐还是穿着昨天那身黑棉袄,和下人穿的差不多,小脸冻得透红。陈辛向他招手说:“进来一起玩呀。” 沈桐高兴的点了点头,进屋蹲在火炉边烤手。陈辛一手拿着骰子,一手拉着和她差不多高的椅子。宁楚看到赶紧过来帮陈辛,沈桐也站起来帮忙。 陈辛蹲在椅子侧面,拿着摇缸晃骰子,沈桐蹲在另一个侧面烤手。 陈辛边晃边说:“大桐哥,你玩过骰子吗?” 沈桐摇头说:“没有。” “那我教你吧。” 沈桐没有见过骰子,看陈辛晃的很好玩,很是新奇,用力点点头说:“哦。” 宁楚却冷不丁的说了一句:“这是赌博。” 陈辛和沈桐像是没听到宁楚说的话,继续玩耍。不一会沈桐就学会了,和陈辛高兴的晃这骰子。这是沈桐长这么大,在沈家大宅院里第一次发自内心的开心,在这一刻,他像所有同龄孩子一样无忧无虑,享受片刻的欢乐童年。 对于沈桐来说,虽然身为沈家四少爷,和下人过的生活差不多。他那可怜的娘在他三岁就死了,胖妈疼他,但也不能改变他在沈家的地位。 后院的月亮门外,沈大宇头伸着像一只长颈鹿,小黄蹲在他身后抱着牌子。听着屋里时不时传来欢快的笑声,沈大宇突然给小黄一脚说:“那群小杂种在干嘛?” “我不知道啊,大少爷。”小黄可怜兮兮的皱着眉头说。 沈大宇看都不看他一眼,悄悄的猫进院子。小黄扶着墙站起来赶紧跟上沈大宇,两人悄悄的跑到窗户的一角,小黄又蹲下了。沈大宇想从镂空的花窗看看屋里嘻嘻哈哈的在干什么,正好目光与正在看窗外愣神的宁楚撞上了。 “啊……”沈大宇吓了一跳。向后一退,踩在了蹲在他身后的小黄身上,栽了一个大跟头。小黄先是被踩一脚,又被沈大宇结结实实的压在身下,惨叫连连。陈辛和沈桐被沈大宇和小黄的乱叫声吸引到窗户前,和宁楚一起看外面情况。 沈大宇挣扎的站起来朝小黄一顿拳打脚踢,嘴上还不停的骂着:“小狗杂种,狗杂种,敢绊倒本少爷……” 小黄哭喊着求饶,拿着牌子挡着瘦小的身体。这时一个骰子飞了出来,正中沈大宇的额头。 “不许打人,你这个大坏蛋,又打人!”陈辛隔着窗户骂沈大宇。 “啊!”沈大宇大吼一声,抬头看见陈辛他们正怒视着他,顿时向门跑去。 “快把门关上。”大桐说,三个孩子快速的跑到门前把门拴上,并且背靠着门。 沈大宇大喊大骂,气急败坏的踢门,吓得小黄蹲在一边抱着牌子不敢大声哭。门怎么都打不开,沈大宇突然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长这么大,在这个家里从来没有人敢逆着他的意愿,现在又气又急还不知所措。他用劲全身力气嚎啕大哭大叫,把下人都惊动了。 此时苗氏正在厨房听胖妈报冬至的祭祖菜单。 “卷头烧rou,为有想头;有落地花生,为长生果……” 春雨惊慌的跑进来说:“大太太不好了……” 大太太和春雨她们赶到后院,春雨和小杨赶紧上前扶起沈大宇。 “我的祖宗唉,现世报,你给我起来……丢人现眼……”大太太看着自己儿子这样丢人败坏气得够呛。 此时屋子里的陈辛他们听见有人来了,大桐从门缝往外看到了大太太,心里一紧对陈辛和宁楚说:“不好了,大娘来了。” “给我开门!”苗氏在外面叫着,夹杂着沈大宇的嚎啕声。 沈信诚老远就听见后院动静不对,忙跑到后院,看到这老老少少,大呼小叫的知道肯定又出事了。 “大娘。” “信诚你来的正好,让他们把门打开。”苗氏指着陈辛的屋子说。 叶氏正拿着方氏桌子上的紫砂壶认真端详,感慨万分:“唉,琼,这个水壶真不是便宜货。” 这时信诚推门而入大喊道:“娘,阿辛和宁楚被大娘带走了!” “发生什么事了?”方氏放下装龙井的锡罐子急切地问,叶氏也跟着问道:“对呀,那个老太太带走阿辛他们干嘛?” “阿辛和宁楚好像和大哥打架了!” “什么!?”方氏和叶氏同时惊问道。 信诚带路,穿过走廊时,叶氏和方氏不停的问信诚发生了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我听见声音就跑后院,看到大娘他们都在……” 叶氏和方氏相互拉着,迅速的向堂屋走去,老远就听见陈辛、沈桐他们的叫声,一听就是被打了。 叶氏拉着方氏加快脚步,说道:“这是打上了……” “可不是嘛,你听听孩子这哭声……” 苗氏坐在堂屋的太师椅上喝着茶,江氏阴阳怪气的说:“大姐,这上海来的孩子就是不一样,一个比一个能闹事,这才来几天呢。我看你再不好好管教,他们能一天闹出一个花样来!” “住手!”叶氏刚进院子大喊道,方氏气喘嘘嘘的跟在叶氏的身后。 “琼儿姨,琼儿姨……”陈辛哭喊着方琼。 方氏上去拉住正在打陈辛的春雨,说道:“住手,别打了。” 信诚赶快跑到陈辛身边把她扶起来。 “发生什么事了,要这样打孩子。”叶氏手恰腰上,气的眉毛跳动,一副不好惹的样子。 江氏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叶氏打断了,但她并不生气,显然现在局面让她很满意,她低头拉了拉褶皱的衣摆傲慢的说道:“二位meimei来的正是时候。” 苗氏厉面严词说:“还差十板子,继续打!” 叶氏手叉腰,指着春雨、秋月说:“谁敢,事情还没弄清楚,谁也别想再打孩子一下。”短短几句话叶氏把她强势的一面展现的淋漓尽致,显然新昌的这些人谁也没见过这架势。叶氏似泼妇又非泼妇,她有泼妇的那种泼辣劲又有泼妇没有的气场。她架势一摆,连江氏都只能咽口气。 苗氏显然没有料到,上海来的这群女人竟敢这么快,并且这么明目张胆的挑战的她在沈家的地位。她掌管沈家十多年,自然是也个十分强势的女人。现在来了个比她还强势的女人,不由心里暗自较量。打肯定要打,正是要打给这两个上海女人看,但是也要让上海来的这群人心服口服,并且长教训。 苗氏顿了顿,缓缓站起来走到叶氏身边,两个女人对视的瞬间都看到了对方心中压抑的怒火。“四妹,你们刚到沈家,上次我也提了,沈家在新昌也是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规矩定不会少,你可能还不是很清楚。”“很清楚”这三个字苗氏加重了语气。 “正是不清楚,今天我们都在,你不妨把你们沈家什么家规都说出来。省的以后我们莫名其妙的就触犯了什么‘家规’!”叶氏打断苗氏的话。 “好!”苗氏大喝一声。 叶氏并不怕她,白了一眼,双手抱住,看架势就是决不让步。 从前沈廖凯还是沈家二少爷的时候住在西厢房,从上海匆忙回到老家后,他就住进的比后院还幽静的偏院,足不出户。烤着火炉斗着鸟,很少说话。也许是家中突变的事故,也许是年轻时就在大上海闯荡累了,总之变得清欲寡欢,突然觉得这种修养身心悠闲的日子还可以。 陈辛由于屁股疼,一直闹,信诚说背着她找二叔,她才不哭闹。在喂鸟的沈廖凯听见了外面陈辛和信诚的说话声,放下鸟食,把鸟儿挂在窗前,拍拍手上的鸟食打开门。只见陈辛挂着泪珠的小脸委屈的撅着嘴,叫了一声“二叔”。 “又开始了,你是见到二叔更委屈是吧。”信诚笑话她说道。 沈廖凯接过陈辛抱在腿上,坐在火炉旁边给陈辛擦眼泪边哄道:“哎呦,谁又惹着咱们的小美人了。和二叔说,二叔打他们,打的他们哇哇大哭。” 信诚关上门坐在沈廖凯身边说:“上午阿辛、宁楚他们和大哥打起来了,大娘打了她。” 沈廖凯问道:“打哪儿?”陈辛略带哽咽指指屁股说:“这。” 沈廖凯看陈辛楚楚可怜的样子乐了,哄着其说:“下次谁再打你,你跑二叔这来,二叔把门关上,谁也打不到你,知道吗。”陈辛点点头。 沈廖凯看陈辛越长越像辛美瑶了,圆溜溜的大眼樱桃小嘴,笑起来还有浅浅的小酒窝,一时出了神,突然严肃的转头问了信诚一句:“你爹这几天都不在家吗?” “嗯,回来第二天就走了。” “哦!”沈廖凯拖着长腔若有所思的回道。 沈进已经在长虹酒店等了几日,少了之前的焦虑,似乎接受了这个结果。革命就是有流血有牺牲,当初支持三弟就想到过会有这么一天,只是这一天到来时还是难以接受。 “咚咚咚……” 一阵急凑的敲门声,把站在窗边发呆的沈进拉回现实,他快走两步打开门。一个身穿黑色棉袍,头戴黑色礼帽的男子一闪身进入沈进房间。沈进警惕的看了看门两旁,便把门轻轻的关上了。 “沈大哥,兄弟们已经尽力了。绍钧现在已经离开上海,暂时是安全的。美璇现在还是共进会副会长,暂且没人敢动她,陈万林怎么说都要保她的。” 沈进虽然已经猜到结果,但是心里还是一阵钻心的悲痛。 “大哥!” “志国,辛苦你了。”沈进有气无力的拉着徐志国的手重重的拍两下。 看着眼前这个曾经上海茶叶界屈指可数的大佬,就这样毫无挣扎之力的倒在自己面前,徐志国感慨世事无常,安慰道:“大哥,廖凡的事,您放心,我一天还在,就会找一天。现在风声紧,他们已经知道您在背后一直支持廖凡的活动,正在抓您,您还是赶快离开上海吧。” 沈进看着处处为自己着想的徐志国,心里得到一丝安慰,老眼浑浊对其说道:“聚源就暂且交给你了,我已经和老钱都交代好了。” 徐志国一听沈进将沈家在上海最大的家业聚源茶楼交给自己打理,难以抑制内心的兴奋,激动地说:“大……大哥,您安心休息一段时间吧,这边的事有我,我一定都处理好。等风头过了,我立刻派人接您回来。” “瞄、瞄、瞄……”陈辛学着大桐呼唤野猫。不一会就来了三五只野猫,陈辛和大桐拿着碎咸鱼放在墙角的破茶碗里。小野猫们闻到腥味都跑过来吃食,并不害怕陈辛和宁楚两个新面孔。 陈辛看来了这么多只小猫欣喜若狂,对大桐说:大桐哥,我能摸摸小猫吗?” “可以摸。”大桐轻轻的摸着离他最近的一只小猫的头说:“它们不怕人。” 陈辛学着大桐的样子,轻轻的摸小猫的头,对宁楚说:“小哥哥,你也摸摸,真好玩,小猫的毛真多真软,它身上真暖和。小哥哥,你摸摸这个小黄猫,它最胖了,二哥说我胖,这个小猫比我还胖对吧……”宁楚蹲在陈辛旁边看着陈辛摸小猫,听陈辛开启小唠叨模式。 “我们去哪儿呀?”陈辛拉着宁楚的手跟在大桐后面问。 “今天我和一个好朋友约好在河边集合,就在前面那个桥那。”大桐指着大约五百米远的拱桥。 此时,桥头一个穿着破旧黑棉袄的瘦黑男孩正向他们挥手。 “四皮,四皮……”大桐朝着男孩大喊。四皮一路小跑,到大桐他们跟前气喘吁吁,哈着雾气,他的小手一直抱着黑袄下面,一松手掉下几个红薯。 “你挖出来了!”大桐问四皮。 “嗯。”四皮拽拽自己的小黑袄,擦了擦冻出来的鼻涕,抬头看着陈辛、宁楚。 “四皮,这是我家新来的meimei弟弟,以后我们一起玩。” “哦。”四皮又擦了擦鼻涕。 陈辛指着红薯说:“这是红薯,我认识。” “嗯,这个红薯是我和四皮以前埋起来的,今天焖给你们吃,你们吃过焖的红薯吗?” “没有,好吃吗?”陈辛新奇的问道 “又香又好吃。”四皮点头回道。 四皮和大桐开始用小木棍在地上挖洞,四皮找了一些干的树枝,大桐用泥块在地洞上搭起一个尖尖塔。引火、烧窑、放地瓜,一系列闷烤,四皮和大桐都游刃有余。陈辛也跟着乱忙,宁楚帮着折树枝。 冬天的野外,四处荒凉,没有一丝生机。河水结上一层厚厚的冰,四皮和大桐在上面肆意的滑冰,陈辛开始害怕,拉着宁楚,慢慢的自己开始大胆的玩起来了。陈辛的性格很像辛美璇,有点男孩子的淘气,滑到谁身边都想拉拉拽拽别人。 玩够了,几个孩子把焖好的红薯挖出来,分着吃。四个孩子在河边无忧无虑的玩耍,并不像刚认识的朋友。小孩子就是这样,很快就接纳彼此,没有贫富歧视,没有多于的顾虑。 冬天的生意冷淡一些,放了学的信诚照常到店铺里帮忙。 福粮在招呼新主户。“先生是买茶宴请还是自家喝?” “我想买些花茶送人。” “您这边来,我们铺里的花茶有上等的茉莉花茶、杭白菊、玫瑰花茶、千日红。不知道您的友人日常爱喝哪一种花茶?” “福粮!”一位老主户进门,包一放就大声喊道。 “哎……哎,孔三爷,您来了。信诚啊,你过来招呼一下客人。” 福粮叔为人忠厚老实,在镇里有些威望,所以在生意清淡季节还是有慕名而来的新主户和经常光顾的老住户。信诚白天上学,下午就到铺子里来打下手,这也是沈进对二子给予厚望的安排。 雾雨细如丝,微微春风吹;莫道回暖,寒露初春时。 清明前后,沈家即将迎来一年中黄金时节。清明茶,是新春的第一出茶,春季气温适中,雨量充沛,因而茶叶嫩芽色泽绿翠,叶质柔软;香高味醇,奇特优雅,是一年中的佳品。采摘下的青叶在铁锅内翻炒杀青,杀青之后是揉捻。揉捻时需要在簸箕内将杀青或炒制后的茶叶握在两手内,有团揉、滚揉、边揉边捻。最后经过整形,反复抖、炒,固定形状,把茶做成条索形。 苗氏正在后场监督着一道道工序,胖妈拖着笨重的身子小碎步跑到苗氏身边说:“大太太,老爷回来了。” “我知道了。小杨。” “大太太。” “把那几个闲缸刷一刷,过午再去买些新鲜的石灰……”苗氏边说边解下围裙。 这段时间,沈家上下都很忙,孩子们却依旧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除了大桐和信诚。信诚帮忙家里的茶铺,而大桐像极了一个小下人,忙里忙外跑腿,没有一点玩耍的时间。 现在他正要去办事,严肃的表情匆忙不失沉稳的步子,拿着一本茶叶进销清单送到帐房去,在第三进院的门前看见了陈辛一个人站在墙边。 “阿辛,你在这干什么?” “我想找信诚哥和小哥哥。”陈辛满脸焦虑的说。 “小楚没和你一起啊?”大桐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事,“啊呀,我一会回来找你啊,我现在要去给福粮叔送东西。” 陈辛嘟着嘴不说话,可怜巴巴的看着大桐。 大桐不忍心把陈辛一个人扔下,说道:“要不你和我一起去,送完我和你找他们。”大桐牵着她的手,把孤零零的小陈辛带走。 “就是那个不爱说话的孩子?” “对。”沈进用竹制茶勺在锡罐里取出少许刚出的新软龙井。 “那个姓陈的女娃不一起送走吗?”苗氏取下茶壶给沈进倒上。 “阿辛,就暂住这吧。” 夕阳照进堂屋,茶香弥漫。这对貌合神离的老夫妻,再无它言,默默地煮水烹茶。 天色已黑,江边的风湿冷。宁楚一声不吭站在沈进旁边,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深邃目光盯着远处即将靠岸的轮船。谁也不知道这个沉静的小男孩对未知的命运有什么样的感受,从他的脸上丝毫看不出任何迷茫,甚至看不到离开伙伴的失落。 河边的柳条新芽变老叶,最美好的时光总是流逝飞快。陈辛和信诚坐在河边,他们都不知道为什么宁楚会突然消失。每天在一起的玩伴,就这么消失了。道别都没有,这在尚且年幼的孩子心里留下了一个永远迷。
信诚用柳条给陈辛编了一个草帽,上面又放满了在河边采的野花。黄色、紫色、红色的小花放在柳条上,戴在陈辛的头上。 “一会我带你去集市买好吃的,你想吃什么?” 陈辛看着水面不说话,自从宁楚走了,陈辛就开始变得有些奇怪,经常这样不说话,发呆。信诚把陈辛拉起来,牵着她的小胖手沿着河边草地走,正午的阳光并不刺眼,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但是也暖不了孩子心里的伤,至少暂时是这样的。 春风拂面,万物复苏的季节总是让人有出去踏青的冲动。叶氏早已经按捺不住芳心,拉着方氏去茶园游玩。这是她们来到沈家后第一次到茶园,上次清明叶氏就想看看刚长出来的春茶,可偏偏清明前后,春雨连绵,加上家里祭祖扫墓就耽搁了。 梯形茶园,茶香浓郁。谷雨前,正是采二春茶的时节。茶园的采茶女,头戴竹笠,身着碎花单衣,背着竹筐,轻灵的双手在茶头间穿梭,仿佛一幅天然雕饰的江南烟雨采茶图。 “唉,琼,这茶园也太漂亮了,你看那远处的茶山,云雾缭绕的,美得勒……。”叶氏刚下马车看到一眼无边的绿海,不禁感叹道。 “雾芽吸尽香龙脂,高山养茶,今日来茶园逛一逛才明白这句话的深意。”方氏也被眼前的春色震撼住了。 “怪不得说茶治百病,出自这么美的地方,简直吸天地之精华。你看那边,好多采茶的姑娘,咱们也去采些。”说着,叶氏就拉着方氏朝采茶的女孩们走去。 “那两个女人什么事都不管不问,就等着吃闲饭。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好事,真是把她们当祖宗供着了……。”江氏累了,坐在一边的竹椅子上,看着后场忙碌的场面不禁想起了叶氏和方氏这两个让她觉得自己是土巴佬的女人,满心的嫉妒和怨恨。“咱们家以前的产业何止是这些,为了上海那群人,老爷把茶山都卖了一半,到上海闯什么世界。到头来呢,钱打了水漂,还带回来两个狐狸精……”江氏越说越来气,越生气越停不下来。就这样,江氏不知道抱怨了多久。 在这个标准吃茶叶饭的沈家,沈廖凯是个比较特殊的人物。他不爱茶水爱酒水,但是对茶的又很有研究,尤其茶艺颇有天赋。他深懂经商之道,但又讨厌铜臭,知事故而不屑事故。一生不羁放纵爱潇洒却痴情与一女子,但是一生不得此人心,这也许就是他每每望见陈辛发呆的缘由了吧。 “来,喝了这杯酒。”沈廖凯有些醉意看着陈辛,眼前浮现出了远在上海的那位心仪女子。“今早有酒今朝醉。”沈廖凯把酒杯递给陈辛。 陈辛拿着酒杯,小脸已有红晕,问:“二叔,小哥哥去哪了?什么时候回来?” “小楚啊。”沈廖凯站起来,拎着鸟笼拿着酒壶,慢悠悠的说:“他回家了。”陈辛抱着两个小酒盅,两个人缓缓悠悠到了花园,在假山的旁边石凳子坐下。春色已深,马上四月了。最美人间四月天,花园里花香四溢,月光洒下温柔的刚好。 “二叔,你闻什么花这么香?”陈辛似乎已经能接受宁楚消失的事情,开始慢慢话多起来。 “嗯……”沈廖凯眯着眼闻着花香说:“紫藤萝。” 这时信诚拿着一包五香花生来了。“我说怎么找不到阿辛。” “信诚哥。”陈辛从石墩跳下去,跑信诚面前抱住他。 “就跟你二哥亲,见你二哥转脸把我扔了,唉。”沈廖凯叹口气,自顾自的倒杯酒。 “二叔,你又带着阿辛喝酒。”信诚带着一丝埋怨的口气。 “喝酒好啊,酒是这个世上最好的东西,对吧小阿辛。哎,你拿着什么,花生?来来来,正好,就缺花生。”二叔开心的像个孩子,对信诚手中的花生招手。 微醺的二爷哼唱着上海的流行歌曲,阿辛在院子里跳舞,蛐蛐时不时的叫两声。信诚坐在二爷对面石凳上听着歌,看陈辛跳舞,此刻的信诚身心放松,不用想着怎么和大人们周旋,也不用想学业和铺子事情。此刻只少了一个小楚,虽然信诚也一直对小楚的突然离开耿耿于怀,但是看到阿辛好像也从小楚消失的事情中走出来了,心理还是舒坦一些。 夜深,信诚把陈辛送回去后,回到自己房间翻开账本,把白天没有核实的账目理顺。灯光昏沉,俨然小大人模样的信诚开始慢慢成为家里新的顶梁柱。 三个孩子的人生轨迹从此开始慢慢的偏离,曾经朝夕相处的玩伴,下一次的重逢又会怎么样上演。 沈家上上下下忙成一团,没人管陈辛这个外姓孩子。就连大桐,除了找他干活,平时也是不管。饿了就找阿胖妈,吃饱喝足就自己玩耍,完全是放养。现在被放养的又多了一个陈辛,两个孩子做伴成长。 沈家大少爷沈大宇似乎对这个刚来沈家的小姑娘很感兴趣,经常跑后院去看看。也许他是想表现一下自己孩子王的地位,也许单纯的就想欺负陈辛。沈家的忙碌似乎与这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没有任何关系,他只做他感兴趣的事情,现在他感兴趣的就是陈辛。 陈辛在后院里喂一直黑白相间的小野猫,沈大宇大摇大摆的走进月亮门。陈辛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起来,继续蹲着看小野猫吃食,偶尔还摸一摸小猫的头。沈大宇看了一圈院子,若无其事的走到陈辛的身边大喝道:“这只猫是我的。”然后掐着小猫的脖子提起来扔给了身后的小黄,小猫被掐的喵喵直叫。 小黄明显猝手不及,为了接住小猫,牌子掉在了地上。小黄边抱着小猫一边蹲下捡起牌子。为了显示自己的威严,沈大宇上去踢了小黄两脚,并骂道:“你就是个笨蛋,真是笨蛋” 陈辛很生气,捡起老槐树下的一个石子,向沈大宇砸去。 “啊,你敢扔石头砸我。”沈大宇冲到陈辛面前,一只手就把陈辛的两只手控制住了,任由陈辛怎么挣扎都没有用。沈大宇用另一个手扭陈辛脸说:“让你敢砸我,让你再砸我。” 陈辛被扭痛了,乱叫起来:“你掐小猫,还打人,小猫不是你的。你就是坏蛋,你是大坏蛋,大坏蛋……” 沈大宇心里莫名的开心,坏笑道:“沈家的东西都是我的,这个小死猫,它现在在沈家,就是我沈大少爷的。我一会就把它扔墙外面去,哼哼。” “你这个大坏蛋,天底下最坏的坏蛋……”陈辛依然挣扎着,用脚踢沈大宇,但是又够不到,越是这样沈大宇越是觉得有意思。 “你踢啊,我看你的小短腿能踢到我吗。” 大桐在院子外就听见陈辛的喊叫声,他心知不好,跑进后院对着沈大宇喊道:“你放开她。” 沈大宇现在很不喜欢这个“弟弟”,因为自从陈辛来了大桐一点不给他面子。 “我们走。”沈大宇把陈辛一扔,小黄扛着牌子抱着小猫,偷偷看了陈辛一眼,小心翼翼的跟着沈大宇走出月亮门。 陈辛想追上去,喊道:“那只小猫给我……” 大桐拉着她,不让她追。等沈大宇和小黄消失了。大桐对陈辛说:“越是向他要,他越是不给。过一会他觉得没意思就扔了,小猫就会跑回来的。” 陈辛气红了眼睛,看着大桐,又看了看月亮门外…… 没有人主持公道,寄人篱下的生活就是不卷进是非。孩子虽然不懂很多道理,却能感觉到做什么事是有用的,做什么事是无用的,所以两个孩子也有自己的生存法则。 异国他乡的码头。 宁楚被一个头戴黑色礼帽,身穿黑色西服的中年男子带下轮船。男子一手拿着皮箱一手牵着游离中的宁楚,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径直走向接应人。 “苦労した(辛苦了)。”接应人严肃的说道。 “この男の子か?落ち着いている。これからきっと担当の男子です(就是这个男孩子吗?好沉稳。以后肯定是个有担当的男子)。”身穿粉色和服的中年女士伸手拉过宁楚欣喜的说。 “お願いします(那就拜托了)。”中年男子深深鞠躬后,便离开了。 宁楚听不懂日本话,也不认识在场的所有人,木讷的站着。直到送他的人离开,身着粉色和服的女人拉着他的手,将其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