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若神
是夜，群星朗照，明月无踪，天地茫然，一片寂静。 璇拖着她那件由星砂织就的淡银长裙，小跳跃地行在平静的镜泊湖边，时而轻巧地捧起一笼河沙，再缓慢地将它送入水中，瞧那砂石顺着水波缓慢溜走；时而调皮地挑弄着手指，将水面闹出一轮轮的波纹，逗弄游来的银鱼。 ——她是在赏月，在赏湖中无有的天上月，也是在赏她心中的那座飘渺月宫。 “咦——” 一阵暖风吹起了璇额间的碎发，她抬起了头，望向极远处的天边。 “那是……什么？” 天边燃起了熊熊烈火，此刻无垠的火海遮蔽了无限的天空，黑夜宛如黎明。 褚红色的焰正烧灼着青墨色的夜，灰黑色的云也被染成了金红，只剩下一点点的炽白在这金红的火海中迸现、闪耀。 那是一点太阳！ 它照亮了这光明的夜，吞噬了那无垠的海，天地间的一切都被这纯然的炽白所裹携。 它在靠近，向璇这里靠近，它正自天边向此处飞射而来，极速转瞬，身后的焰尾已将天空分成了两半。 然而，当这璀璨太阳临到了璇的近前时，她才发现那燃烧起整个夜的，并不是所谓的火焰，也不是那一点太阳，而是一件披风。 一件迎风挥舞的火焰披风——由银河星光织就、用太阳之火作绒！ 但，这能将万神烧灼成灰烬的火焰，此刻却静静地服帖于那“人”。 “人”安静地立在了镜泊湖上，目光平淡，如同神明一般在扫视世间的一切。 火，自天边蔓延到他身后；光，暂停于他的发间，化作一副金黄盔甲紧贴在他的身上。 “这是……人间” 这是那如神明一般魁伟的男子说出了第一句话。 在他话音落下的同一时间，披风被风卷走了，于半空中便化成了一场极光散去；盔甲也在逐渐褪走，金色的汁液从他玉石雕塑一般的身体上滑落，点入水中，变成一粒粒萤火虫飞舞。 璇惊愕地看着这赤裸着身子悬停在水面上的“人”，皎白的脸颊于一瞬间就被晚霞爬满了羞红，她紧忙斜过脸去，不再看这不知羞的“人”。 但是，“人”好似并不在意此刻自己是否身着片缕，他好似在确认着什么，所以在环视了镜泊湖一圈之后，他的目光就锁定在了跌倒在湖泊边儿上的璇的身上：“这就是人间？” 他的声音平静而又清冷，但却充满了雄性最原始的魅力。 “这里当然是人间啊！那，你是天上的神吗？神都不穿衣服的吗？” 璇是个如姣花照水般的娴静姑娘，又怎会理这般登徒子，只是她身上银光一照，那肩膀处就轻盈盈地跳出了一位如她一般模样却只有寸许大小的小姑娘。 此刻正是这位小姑娘掐着腰在质问向“人”！ “神仙又怎么样？神仙也要穿衣服的呀！咦——不知羞！”小璇儿一边说着，一边对着“人”吐着舌头。 “人”缓缓降落到湖面上，紧瞧着一旁跌坐的璇，略加思索，而后一步一步踩着脚下的微波向她走来：“你说的衣服，是这样吗？” 随着“人”的缓步前行，平静的镜泊湖则漾出了nongnong的雾气，一条条清澈透明的水龙呼啸着自水面卷起，朝“人”那挺拔魁梧的身体裹去，没一会儿那一件由水做就的透明长袍就出现了他身上。 小璇儿奋力分开五指，两只小手的指缝紧紧地遮住自己的大眼睛，她大叫道：“不能是透光的！要有颜色，要能遮住身子！” “是这样吗？“听到小璇儿的话，“人”将自己的袍子变成了青玄色，如同天空的一样。 “可以的！”小璇儿满意地点了点头，摆出一副“孺子可教也”的模样。 “此处是人间哪里？你又是何物？”“人”问。 “不可以这样子！要你问一句我答一句，再我问一句你答一句！”小璇儿掐着腰，满脸的不开心，小脸颊都鼓成了包子。 “那……这是人间何处？” “要我先问！没礼的家呼！”小璇儿气得声音都变了，她直瞪着“人”，小脸涨得通红。 “好。” “你这家伙儿叫什么名字？”小璇儿一个大跳就朝“人”的肩膀跳去，惊得璇一脸慌张，紧忙伸出手，想要把她拉回来。 然而，小璇儿的腿太短了，跳到一半就从空中落了下去，还好“人”手指微微一转，一道风就凭空而起，带着她落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小璇儿盘坐在神的肩膀，拍着他的脖子，欢喜地笑道：“你果然是个好家伙儿，那从现在开始你是我的好朋友啦！” “人”问：“好朋友，是什么？” “先说你叫什么名字啦！”小璇儿爬到“人”的脑袋上，拍着他的天灵盖儿不满道。 “我没有名字，但染告诉我我叫子染。” “染？天宫的那位公主？她的意思是你是她的儿子？” “是到我问了吧？” “扫兴啦！你真不可爱！”小璇儿双手抱臂，别过头去，冷哼一声，不满道：“那你问吧！” “此处是人间哪里？” “北城啦！人间的极北之城喽！”小璇儿瘪着脸回应着，又看向璇摊手得意道：“咦——这都不知道！璇儿，看来你说的神灵也没有那么高贵呀！” 璇听着小璇儿抛出来的致命问题，连忙吓得缩成了一团。 子染并没有在意璇的行为，他喃喃自语道：“北城？那就是了！” “是什么？” “那我菩萨和我说这里可以找到‘爱’！” “那菩萨一定是骗你的！” “为什么？” “因为所有生灵都知道神是不会有情感，更何况爱呢！” “那我怎么才能知道染的想法呢？”子染陷入了思考。 “你为什么要知道她的想法？”小璇儿问道。 “她要我娶她，可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要娶她。后来，我去问了菩萨，菩萨说凡人会娶亲，那是因为爱，所以我想我来找到了爱就能明白她的想法，就可以娶她了。” “那菩萨绝对是骗你的！凡人哪有几个是为了爱才嫁娶的！”小璇儿不屑地撇了撇嘴。 “那我再也不能明白染的想法了吗？那一天她眼里落出了水花，我不明白为什么眼睛中会有水，但我好像能感觉到她……她——那一天太阳星都不再明亮了。” 璇听到了子染的话，神情逐渐恢复了平静，她站起身来，将小璇儿抱在自己怀中，她说道：“那是泪，那是悲伤！” 小璇儿不满地在璇的胸怀中扭着腰肢，她大声地问道：“你为什么让她哭了？会哭可是因为悲伤到了极点呢！” “好像应该是我问吧？”子染平静地盯住璇与小璇儿二人，一股莫名的气势随即压到她们身上，就连最跳跃的小璇儿也不敢多说话了。 小璇儿两个手指点点豆，委屈道：“那你问嘛！坏人，吓我做什么！” “神真的不可以有情爱吗，明镜妖？” 子染的声音平静至极，但落到璇的耳中，却如一道雷霆惊骇得她花容失色。 “你……怎会知道？”璇满脸的不可置信。 “我的问题，你还未回答。”子染语气依然平静。 璇苦笑着将打着哈欠的小璇儿收回了体内，而后她盯住子染的眼睛，为他解答：“神无情，为道所定，故不可改。但万年前却不知出了什么纰漏，一些神突然谪落人间。这些谪落的神们于人间久了，就突然又有了人的情，而这些有情的神当在寻到一颗合适的“心”后，也就有了爱。” “我想明白爱！” “有了爱的神会被天界拒绝，再也回不去了！” “那是他们，不是我！”此刻的子染意气风发，神情坚定地看向璇：“我会回去！会在明白了什么是爱以后回去！回去娶她！” “为什么？”璇避开了子染炽热的目光，她看向平静地湖面，语气却突然多出了些幽怨：“值得吗？” “因为她是染！” “这样啊！”璇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子染，嘴角莫名勾起一抹笑意：“那好，我帮你找到爱！” “可我没有情！” “我有！”璇的那双清澈的眸子正坚定地盯住子染的眼睛，“我在人间行了万万年，红尘六欲早已染入我的骨！我可以融入你的躯壳，如此你也就有了情！” “这是一场交易？”子染知道这位天宫的逃犯不可能舍己为人，一定有所求。 “请将她还给月宫中的那位。”璇将酣睡的小璇儿递到了子染的手中。 子染将小璇儿放到了自己的脑袋上，他似乎记得这个小灵儿很喜欢趴在自己的脑袋上。 见小璇儿在子染的发间睡得酣甜，甚至扯过几缕头发来当被褥，璇盈盈笑起，一时间夜空失了颜色，唯剩笑颜中的甘甜。 “她就交给你了！”说着，璇的周身就扬起了银白色的光雾，她要变回原身，被子染交融。 “为什么？”子染问。 璇神情平静：“这是我的命，我的道！万万年前我就该如此了，只是那时候我为了他而逃走；如今，我不过是在完成我曾经的使命！” “我们本就是一体。” 子染闻言不再阻拦，只是目光平静地注视着璇变成一方由云与月光造就的铜镜，而后周身金光一闪，变作一枚七彩巨石凭空而现，在将这枚铜镜吞入体内后。 良久，巨石的消散，原地斑斓的万色交相辉映出现，最后定格成一团黯淡的灰，而在这辉光中，子染破壳而出。 这一刻的子染脸上开始出现了表情，那是一种悲伤，又仿佛是一种欢喜。 总之，他对着干涸的镜泊湖道了声：“多谢！” 还有一声——再见。 忽然，子染感觉到头顶有一定瘙痒，他笑着摇了摇头：“醒来了？” “璇呢？”小璇儿疑惑道。 “她回奈何去了。” “哼！坏璇儿居然偷偷离开了！”小璇儿憋着嘴不满道。 “她让我陪着你玩儿，小璇儿我们要去哪里？”子染哄着小璇儿。 “嗯——好吧！去那里，去那里！”小璇儿的不满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不，她就跳跃着引着子染朝北边而去。 只是苦了子染，一脑袋的头发都被薅得生痛。 “嘶——如果情爱是这般的感受，那我好像是做错了决定！”子染苦笑着自言自语着。 “对了，你现在是叫什么名字呢？”小璇儿突然安静了下来，盘坐在子染的头上，问询。 “嗯——你要给起一个吗？” “北城吧！” “为什么？” “因为我在人间北城才遇见你的呀！”小璇儿欢喜地说道。 子染闻言会心一笑，答允道：“好啊！那我就叫子染北城了！” “好欸！” 小璇儿拍着手在子染的头上跳起舞来。 子染一手拖着头发，一手护着小璇儿，生怕她掉下来。 “呦……呦，嘿……嘿哈！” 没一会儿，小璇儿就玩累了，趴在子染的发根处就睡着，子染则迎着黎明的光兀自走着，他那双望向太阴星的眸子里仿佛藏着横亘一星夜的眷恋。 “是叫北城啊。子染北城，我记得我是在天界的北城，第一次遇见你的啊！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