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厌恶
塞外之王已经竭尽全力，但野人们缺乏纪律的状况仍然让人绝望。 十万野人大军浩浩荡荡，队伍蜿蜒数里，像是一条扭曲的巨蛇。 野人们打战喜欢拖家带口，十万人中能拿得起武器作战的只有不到三万人。 其中三分之一走在队伍两头，或效力于“狗头”哈犸的前锋，或与巨人、野牛和掷火者一道组成凶悍的后卫部队。 另有三分之一，由“巨人克星”托蒙德及耶哥蕊特等人率领，担任野人大军的斥候、征粮队或监军。 他们的任务就是约束野人们在行军的过程中尽量保持秩序。 剩余的人随着曼斯本人运输野人大军的军需物资——各种推车、雪橇和狗拉小车在雪地上拖拽出长长的痕迹，上面满载从敌人四道营寨里劫掠而来的物资。 这些物资让野人的实力得到提升，同时也让曼斯·雷德提前“南下”的信心大增。 数千年来，野人们一直像野狗一样被守夜人追来赶去，没想到这次竟能创造奇迹——连续四次击败了来自七大王国的入侵者。 这是否是诸神的旨意？ 曼斯不禁心中暗道，一定是诸神降下旨意，让他带领野人，南下寻求温暖富饶的土地。 …… “他们的个头够大吧？” 几蓬雪花飘落下来，砸到托蒙德的大脸上，在他的头发和胡子间融化。 巨人们坐在长毛象上缓缓摇晃，两骑一排的在他们面前经过。 耶哥蕊特的矮马见此奇景，顿时惊恐后退，显然这些巨型生物吓着了它。 待到耶哥蕊特将矮马稳住，她开始试图数清这只队伍里究竟有多少巨人。 数到五十好几时，他被托蒙德的话语打断，“肯定有上百个，你瞧，巨人的大部落都出动了！” 巨人是体型超大的人类，小一点的三米左右，大一点的接近四米。 他们隆起的胸膛和人类差不多，胳膊很长，悬吊而下，下半身又比上半身宽一半，腿比手短，很粗，且根本不穿鞋，脚掌宽阔，又黑又硬，长满老茧。 由于没脖子，他们沉重的大脑袋从肩胛骨间向前伸出，脸则扁平而凶残，老鼠般的小眼睛不过珠子大小，陷在角质皮肤中几乎看不见，可他们鼻子很灵，边走边嗅。 即便在塞外，巨人的数量也很稀少。 曼斯·雷德竟然说服了巨人部落加入野人大军了！ 耶哥蕊特仔细一想，这并不奇怪。 毕竟在曼斯的率领下，野人们前所未有的团结起来，连续四次击退了入侵者，攻占了他们的营寨，还获得了大量的战利品，将他们彻底赶出了鬼影森林。 这接连的胜利，让其他一直观望的野人部落看到了希望，纷纷尊奉起这位“塞外之王”。 随着各个部落的加入，野人大军愈发壮大起来，成功南下越过长城的机会也变得更大了。 但有时候，希望也是毒药！ 不知为何，耶哥蕊特总有一种不安的感觉。 眼前的巨人装备简陋，手中只有棍棒，其中多数是枯树枝干做成，拖着残破的分枝，有几根末端还绑了石球，被当作槌子来用。 耶哥蕊特暗叹一声，曾在长城内做过奴工的经历让她长了不少见识，如果这些巨人全部装备上钢铁甲胄和头盔，人手一柄巨锤，那将是一支无坚不摧的部队，何惧区区绝境长城！ 可惜野人们从来不事生产，更不会冶炼金属，身上的武器大都是从守夜人身上剥下来的、或者是从长城内偷抢劫掠的，寒酸的不行。 朝他们走来的巨人中，有一个看上去比其余的年长，他的毛发乃是灰色，间有白色条纹，胯下的长毛象也比同类要大，一样灰白相间，应该是这支部落的首领。 他经过时，托蒙德用某种刺耳铿锵的古语喊了几句。 巨人张开嘴巴，露出满口结实的大牙齿，发出半像打嗝、半像轰鸣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耶哥蕊特才意识到他在笑。 巨人座下的那头长毛象，也转过巨大的脑袋，短暂地瞥了耶哥蕊特一眼，笨拙地走来，在雪地上留下硕大的足印。 …… 七大王国的人一直认为“野人”简直不是人。 他们没有法律，没有荣誉，甚至连基本的道德准则也没有。 他们相互间无休止地偷窃，像野兽一样繁殖，崇拜强X无视婚姻，到处产下私生子。 可不管怎么说，耶哥蕊特知道自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野人。 想到这里，她心情愈发阴郁。 没有基本秩序，就没有所谓的自由。 野人们号称“绝不下跪”，但这种丛林秩序的后果是强者占有绝大多数利益，弱者活得毫无尊严。 同时因为自然环境导致的生产力低下，野人长期处于原始社会阶段。 社会分工不充分，可选职业有限，生产工具原始，社会化程度太低。 不论你得爱好是什么，男的打仗掠夺，女的生孩子摘野果，离开本部族就等着被塞恩人吃或者当奴隶。 屈指可数的几次野人大团结都跟逃荒有关，其余都是与天斗与地斗、与别的野人斗。 七大王国的文明秩序当然谈不上多么先进，但耶哥蕊特在孤山领当奴工的时候，至少财产不会被随意盗抢，生命不会被任意剥夺，女人的婚姻和继承权利都有一定的保障…… 这比起名为“自由民”实为强盗文化的野人可要文明太多了。 自由？ 野人们真的有过自由吗？ 野人喜欢宣称自由，然而他们想要的只是强者的自由。 野人中的强者可以娶一堆老婆，掳夺奴隶、种地干活的都是抓来的奴隶。 他们的自由都建立在奴役弱者的基础上。 七大王国比塞外的野人更加自由，这是毋庸置疑的。 见识越多，耶哥蕊特愈发难以理解的野人们“虚伪、可笑的自由”，甚至生出一丝厌恶。 …… 野人漫长的队伍为牲畜群、孩童和各种辎重所累，前行得非常缓慢，大雪更进一步拖慢了进程。 不过多数人马已经走出鬼影森林，沿着河岸，沿绝境长城的方向而去。 耶哥蕊特明白，前方不远处，那座长城后面，有无数的王国士兵和黑衣人们全副武装，扼守住要道，等着他们飞蛾扑火般去送死。 “你会唱《最后的巨人》吗？”骑在矮马上的耶哥蕊特突然问。 “当然了！” 托蒙德大声叫道：“站在你面前的可是巨人克星，吹牛大王、吹号者、破冰人、雪熊之夫、红厅的蜜酒之王、生灵之父和诸神的代言人……” 不待回答，托蒙德便大声唱了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是最后的巨人，我没有同伴。” 托蒙德的肺活量极大，声音震的树上的雪漱漱往下落。 “最后的巨人，从大山中走来，我们曾经统治世界。” 他透过大雪吼出声来。 耶哥蕊特的声音也加入进来，“啊，小人族偷走森林，偷走山脉，偷走江河。” “他们在谷地筑起巨墙，捕尽溪流所有鱼获。” 耶哥蕊特和托蒙德用低沉的嗓音、洪亮的声音交替合唱。 一旁的野人们搭配节奏，用长矛敲击皮革盾牌，边行边唱： “他们在石厅内燃起大火，铸造锋利的长矛。而我在群山中孤独，没有同伴唯有眼泪。 白天被狗群追赶，夜晚还有火炬。只因阳光下若巨人存在，小人族便寝食难安。 啊啊啊啊啊啊，我是最后的巨人，请记住我的歌。 总有一天，我将离去，歌声消逝，沉寂持续，长长久久……” 唱完后，耶哥蕊特脸上挂着泪珠。 “你为什么哭呀？” 托蒙德不解地问，“只是一首歌而已，塞外的巨人还有几百個呢，喏，你看，我们的队伍里就有上百个。” “我哭不是为了巨人有多少的问题！” 耶哥蕊特激动地说，“你什么都不懂！” 女孩一路快跑，沿着队伍，在翻滚的雪花中骑行两里地，然后穿越一堆乱七八糟的辎重车。 雪下得更急，积雪更深，风也更冷。 夜晚快要降临了。 但透过风雪，她能看见耸立在森林前方的巨大白色山丘。 那是横亘在野人和七大王国之间的壁垒——绝境长城！ 长城高近两百米，足足是黑城堡里最高的塔楼的三倍。 城墙之宽，足以让十二名全副武装的骑士并肩共骑。 巨大的弩炮和怪兽般的投石机守卫着城墙，行走其上的士兵们渺小如同蝼蚁。 守夜人一共沿长城建了十九座雄伟要塞，如今只剩三座仍有部队驻守： 高耸的东海望在强风吹拂的灰暗海滨，影子塔坚毅地伫立于长城边陲的群山之中，黑城堡则位于两者之间，地处国王大道尽头。 其他堡垒早已被人遗忘，现在都成了孤独的鬼城，冷风飕飕吹过黑窗，死者幽灵游荡其中…… 长城沿线三百里没有一座城门，只有那些狭窄隧道。 想要越过长城，必须经过三道拦路铁栏，每道铁栏都坚实无比且缠着厚重的铁链。 …… 绝境长城外，野人营地。 “铁闸门已经被打开，隧道畅通无阻，城墙上的床弩和投石机都被卸走了，整个黑城堡空无一人，一只乌鸦都没见着，那些入侵者们也不见踪影…… 耶哥蕊特的小队已经前往黑城堡以南的三十里外侦查，暂时没有发现任何敌人！” 帐篷里，一名野人侦查兵站在曼斯·雷德面前汇报。 敌人竟然放弃了绝境长城以及黑城堡！ 然而此刻。 “塞外之王”曼斯脸色阴沉，低着脑袋不知在想些什么。 “好奇怪！” 连一向大大咧咧的托蒙德也意识到不妙了，先前敌人丢掉四道营寨还情有可原，毕竟那些简陋的营寨只建造到一半，在一旦被攻破就完蛋了。 可这是绝境长城，绵延数百里，高近二百多米，世界的奇迹之一。 这样绝对坚固、难以攻破的要塞，竟然就这样舍弃了！ “我闻到了阴谋的味道！”一直沉默的狗头哈犸突然道。 “不，这是阳谋！” 曼斯眼神敛起来，心里愈发的冷。 眼下是所有野人部落士气最高，最为团结，战斗力最强的时候。 即便知道是虎xue，他也得去闯一闯。 如果这种时刻，曼斯灰溜溜的逃回塞外，那么野人还有再次聚集起来的机会吗？ “不好了，一些部落的勇士不受约束，已经率领族人争相进入长城，他们要去南方大肆劫掠一番，我们拦都拦不住……”一名维持纪律的部落首领跑了进来。 “这些该死的家伙！”曼斯怒道。 野人们天性如此，在重重威胁之下还能勉强团结一致。 一旦威胁不复存在，就各自浪起来，连曼斯这个塞外之王的号令都懒得搭理了，他们要去南方抢劫了，最好抢下一块肥沃的土地…… 而且必须越快越好，先前并肩作战的同伴如今成了竞争对手，真是讽刺！ “进城！” 曼斯·雷德无奈的命令道，即便知道这可能是个陷阱，但眼下他别无选择。 如果他在这里犹豫不决，反倒会被野人们抛弃。 因为野人们真正需要的是一个能带领他们南下的“塞外之王”！ 曼斯率领手下越过绝境长城。 长城沿线三百里没有一座城门，唯一的通道是冰层下狭窄的隧道。 这些隧道曲折蜿蜒，黑暗而冰冷的冰墙无时无刻不向他们散发寒意，这里空气的阴冷如同墓xue，甚至更为凝滞。 三道拦路的铁闸门早已被打开，曼斯终于越过了这座长城。 走出隧道，太阳重现，虽然只隔了一道城墙，但曼斯总感觉长城内的阳光，远比塞外的阳光要温暖的多。 紧挨着绝境长城的就是黑城堡。 黑城堡并非真正的城堡，它的东、西、南三面均无城墙防护，仅有北面耸立着绝境长城。 这意味着即便野人们占领它，也无法凭借它抵抗南方的敌人。 历史上，野人们也数次在“塞外之王”的率领下越过绝境长城，南下而行，但最终无法逃离被北境军队剿灭的下场。 曼斯·雷德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希望诸神保佑，这次他能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