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生如春寒之花
黑暗。 寒冷。 孤寂。 像一个无底深渊，将江夏的整个灵魂吞噬。 他感觉自己正在不断下坠，向着某处未知的虚空，无尽堕落。 那里没有时间，没有空间的概念。 甚至，没有生死。 只有虚无。 只有寂寥。 只有心跳。 他将永恒地流浪下去，最终归于虚无，寂于虚无。 咚咚。咚咚。 江夏听见了自己的心跳，每一次跳动，都如同虚无在扩张，在吞噬，在淹没。 他找不到自己。 只能感受虚无。 “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吗？”他低声呢喃。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也注定没有答案。 因为这里没有其他人，就如同这里没有光明一样。 不知就那样过去了多久。 江夏听着自己的心跳，细数着它的跳动感受光阴的流逝。 这是唯一令他感到心安，感觉自己还活着，还存在的方式。 他知道，终有一天他会被时间消磨，对此失去兴趣。 因为这一切对他来说都毫无意义。 但是至少，在那一天到来之前，他希望自己依旧饱含热情。 他就要那样活着，或者，那样死去。 无怨无悔，心甘如怡。 …… 直到。这天。 一股暖流陡然流进他的身体，似开天辟地，似石破天惊。 他的身体如同一块尘封千年的寒冰，陡然被一块guntang的熔浆包裹。 他感觉，自己仿佛在融化，在升腾。 于是。 寂静寒冷的虚无里生出了光，长出了太阳。 他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 耳边似乎正有一个声音在轻声呼唤着他。 “醒来。” “醒来。” …… 山神庙内。 赵二牛小心翼翼地将熬好的灵芝人参汤灌进江夏口中。 众人眼巴巴地看着，甚至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 “呼！” 看着江夏将全部的汤药喝了下去，面色回暖，有了一丝血色，赵二牛长出了一口气。 好歹，这一锅汤药是喂了活人，没有浪费。 “铁牛哥，怎么样了？”一旁的铁蛋迫不及待地问道。 在他看来，有这一锅灵丹妙药下肚，哪怕人死了都能立马起来蹦哒几圈才是。 赵二牛擦了擦额头的细汗，看着有些天真的铁蛋，没好气地说道： “你真以为这是什么神丹妙药不成？这点药算是吊住了他最后一口气，能不能醒来，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一听这话，铁蛋顿时变成了一张苦瓜脸，显然对于灵芝汤的药效大失所望。 众人暗自摇了摇头，都觉得赵二牛此举不值当。 为了一个萍水相逢的将死之人，如此劳心费力，确实不值当。 就连铁蛋现在也有些心疼自己的那根山参了。 似乎也看出了铁蛋的小心思，赵二牛难得地露出笑容，宽大的手掌揉了揉铁蛋的脑袋。 “好了，别心疼了，老话说的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些都是福报，以后有你的好……” 谁知铁蛋却是坚决地摇了摇头，道：“不不不，这是铁牛哥你的福报，说好了的……” 说着还一脸关切地盯着赵二牛。 赵二牛一愣，随后又是喟然一笑。 “瓜娃子，看来你真是个蠢蛋，简直没救了。” 这世道，哪有什么福报。 都是骗人的罢。 铁蛋却只傻傻一笑，什么也没说。 就那样看着赵二牛脸上复杂难明的笑，他却感到格外心安。 …… 他们只以为，一罐药汤对于现如今的江夏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聊胜于无。 却不知，恰好是这一罐药汤，成为了江夏的救命稻草。 江夏只感觉有一股热流在身体四肢百骸中四处奔走，带着一股灼热的烧痛感，让他如同回炉重造一般。 他的身体在发烫，在燃烧，在沸腾。 霸道的药力如同洪荒猛兽一般在江夏体内肆意，所过之处，皆如烈火烹油。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阵酥酥麻麻的瘙痒，犹如伤口结痂，新rou初长，叫人百爪挠心。 与此同时，江夏似乎还感受到了另一股奇异的能量，伴随着guntang热流流经周身经脉。 这一股能量十分奇特，如凛冬之息，冰冰凉凉，却带着无限生机。 所过之处，灼热消退，所有的灼痛感也一并烟消云散。 如春风乍寒，万物复苏。 很快，江夏的意识便逐渐清晰明了起来。 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那就是他的身体正在以着一种rou眼可见的可怕速度恢复着。 这种感觉就好像你亲眼看见一个细胞，在极短的时间内，在你眼前分裂成无数个新的细胞，并且孕育出一个全新的生命个体。 是如此的神奇瑰丽，是如此的骇人听闻。 但是此刻，这种神迹就在江夏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上演。 他感觉自己仿佛就是一个被肢解成无数块的机器，此刻，正身处一条流动的流水线上。 自己的躯体正在一块块被安装，复位，调整，激活。 他。 正在重生。 这种感觉实在太怪异了。 但江夏却管不了那么多，此刻的他只是兴奋得发抖，这种能重新掌握身体的感觉实在太棒了。 能继续活着，真是太好了。 随后，他的耳边响起一阵柴火燃烧时的呼啦声，并伴随着木柴忍受不了烈火烘烤，开裂时的噼里啪啦声。 似乎，还有风声，下雨声，打雷声…… 甚至。 他还听见了人的声音！ …… “他真的活不了了吗？” 铁蛋望着毫无动静的江夏，有些于心不忍地问道。 本是一个与他们毫不相关的人，却因为他拿出一根山参后，似乎彼此之间便有了特殊的羁绊。 总之，他更希望江夏能活。 “估计很悬。”赵二牛很实在。 虽然他也对自己拿出灵芝救人也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但是心里其实也并没有太过在意。 给便是给了，有什么可后悔的。 能活便活，反正他也不会再管了。 他砍过人，也看到过死人。 对于生死，他早已经见怪不怪。 所以哪怕是现如今，江夏突然醒了，随后又死在他眼前，他也不会觉得有多可惜。 一切不过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他曾施以援手，他问心无愧。 “唉！只怕是白白浪费了你们一朵百年灵芝，一条大好的山参喽。”赵大宝颇为冷嘲热讽地说道。 赵二牛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却懒得跟他掰扯。 倒是出了山参的铁蛋，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下子炸了毛。 指着他的鼻子毫不客气地顶道： “又不是你的参，我都没说什么，你瞎哔哔个鸡毛。” “你！” 竟然在这么多人面前，被一个毛都没长齐的毛头小子当面硬怼。 哪怕都是同村人，赵大宝还是觉得丢了面子，脸上火辣辣地疼。 就在他要站起来发难时，却被坐在他一旁的赵老头一把按在肩头，愣是没起得来。 “你们都少说两句，出门在外，以和为贵。” 赵老头颇有些恃老而重地训斥众人，其实就是和稀泥。 却转头看见赵二牛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赵老头也不禁感觉脸皮一热。 于是又劈头盖脸地数落赵大宝一顿：“铁蛋虽然没你们大，但那也是人家铁蛋自己的山参，怎么使，用得着你多嘴？” 赵大宝也知道赵老头说的没毛病，而且这也正好给他一个台阶下。 只是嘴里还是忍不住念叨了句：“我又不是要抢他的，我只是觉得可惜嘛……” 赵老头一听这话，顿时心里一股无名火起。 “就你善心？那我怎么不见你替铁蛋出那一根山参呢！” 大家伙谁不觉得可惜？用你说？ 就你聪明。 你最聪明。 赵大宝顿时被怼得哑口无言，郁闷地低下了头。 这下子，脸也丢了，台阶也没得下了。 一旁还有些跃跃欲试的铁蛋，被赵二牛一拍脑袋瓜，也瞬间老实了下来。 不过还是得意地朝着他吐了个舌头。 …… 山神庙里的吵闹暂告一段落。 有人欢喜，有人愁。 却不知，就在山神庙外不远的地方，一大一小两只黄皮子，抱着一只断成两截的黄皮子尸体。 声如孩啼，哭得撕心裂肺，如泣如诉。 “杀了他们！” “把他们全部吃掉！” “呜哇……呜哇！” “三弟……呜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