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为慕升平拟休兵(七)
; 从制置使司的军议上离开,折家叔侄方有了畅所yu言的空间。... 上马返回军营,折可大问着并辔而行的十六叔:“枢密不用西军的理由有几分是真心话?” 折可大在军议上一直都被这个问题困扰。韩冈说要让京营历练一下,但万一他们死伤太重,回京之后,可就不好交代了。在京城生活了百多年,不知有多少亲朋好友,若是这些来自开封周边的禁军伤亡太大,光是口水就能把人给淹死。 “反正我是不信。”折克仁摇头,“西军可比枢密现在手上的京营和代州兵强得多,不比我们河外兵要差,更别说他们肯定比京营听话得多。换做是我,肯定是将西军做主力。” “会不会是韩枢密和吕枢密之间有什么瓜葛。”折可大道,“听说两位枢密之间不是那么和睦,要是用了西军做主力,回京后见到了吕枢密说不定都难抬头。” “不至于。”政治上的原因折克仁早就考虑过了,但从他与韩冈的接触中,并不觉得韩冈会为这点小事而忽视京营与西军之间战力的差距。从韩冈到忻口寨后的布置来看,他对辽人没有半点轻视,对京营的战斗力也看得很清楚。 折可大想了想,点了点头。韩冈给他的感觉,也不像是那么斤斤计较、小鸡肚肠的人。 “不管枢密是什么理由,既然不肯用西军,能用的也只有我们麟府军了。有那六千多西军在太原清剿趁火打劫的贼寇,我们也不用担心后方不稳。” 折克仁都不提代州和太原的军队,在经过了辽人如火一般的侵袭之后,河东路除麟府这河外之地外,另外的两处重兵之地实力大弱,只有打下手的份。 折可大沉默的看着前方。 这就是折可大对韩冈不肯动用西军颇有微词的缘故。在战争中受到重用可不是好事,那代表着更多的危险、鲜血和牺牲,那些可都是折家的儿郎。 他不怕自己牺牲,甚至因为战争而热血沸腾,但一旦涉及折家的利益,就是他必须要考虑的事了。 …………………… 同样的问题并没有困扰到韩冈的几位亲信幕僚。似乎不调西军北上忻口寨,并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 章楶、黄裳等人,各自管着一摊,手下也有一批人听命,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但他们每ri的忙碌,对河东制置使司是不可或缺的一面。 之前困扰韩冈的粮食,随着百姓的疏散,以及军队有节制的行动,还有制置使司合理有效的安排运输计划,已经不再成为问题。在忻口寨中,逐渐囤积起来了一批足够供给全军大规模作战半个月的粮草来。只是这个数量,对于韩冈想要达成的目的还是差了很远。 韩冈希望京营禁军至少能拥有有西军三五成的实力在重夺燕云的大战中,他们是必须要派上用场的一份子。 但韩冈不会揠苗助长,让京营禁军感受一下战争气氛,然后在条件许可的情况下,让他们在战场上见识见识血腥。这就是韩冈现在对京营禁军的全部要求。 就是在太谷县那样危急关头,韩冈对京营禁军的要求,也是徐徐而进,保持对辽军的威慑力,而不是直接与辽军一较高下——换做他手中的是的西军,那么在太谷城下全歼敌寇就是韩冈必然的选择——所以就必须要有更多的作战时间,将一两次决定胜负谁属的决战,拉长成持续不断的低烈度战斗。 不过要实现这样的想法,就要考验制置使司制订作战计划的水平。韩冈为此付出了不少的心力。不过他也清楚眼下最为重要的任务是夺回代州,还不至于会主次颠倒就是了。 韩冈正在看着一份份公文,一名亲兵进来通报:“枢密。京师派中使来了。” 韩冈放下了手上的文件,抬头问道:“是传诏吗?” “似乎不是。只是说带了皇后口谕。” “知道了。”这位中使多半是为辽人请和而来,此事不难猜,只是韩冈有些惊讶来得这么快,也不多想,直接道,“带他进来。” 韩冈很快就见到了远道而来的这位中使。虽然是身携皇后口谕,但他还是很懂规矩的向韩冈行礼——没有带着正式的经过两府签字画押认可的诏书,口谕、中旨之流,是压不住韩冈这样的宰辅重臣。 “姜荣拜见枢密。” 应该是ri夜兼程,整个人都像是在灰堆里打过滚,不过韩冈还是将人给认出来了,的确是是皇后身边的姜荣。 姜荣是皇后身侧的亲信内侍,不过官位不高,离转入武官序列还有着很长的一段距离。所以在侍候皇后处理政务时,多是御药院的大貂珰侍立左右。说是皇后身边的亲信人,也就是端茶递水的差事。 “黄门此来不知何事?殿下到底有何吩咐?” 韩冈接到郭逵的通报这才过去几天,想不到朝廷问政的使臣就来了,估计刚刚接到雄州或是保州的奏章,皇后就立刻遣了姜荣北上。 “是为辽人近ri遣使上京请和一事。” “请和?北虏看来是撑不住了。”韩冈嗤笑一声律乙辛开了什么条件?” “增币十万,银绢各半。如此辽国愿意收兵,让国界恢复到开战前的局面。” “也就是说用十万岁币加上兴灵、武州来换回代州?” 姜荣想了想,补充道:“还有就是和平。两家罢兵,重归旧盟。” “这是和谈成立后的结果,不是可以当做交换的条件。”韩冈摇了摇头,“朝廷可不要给耶律乙辛那厮糊弄了。殿下、平章还有两府几位相公是怎么考虑的?” “此事事关重大,不能不经由两府照准,圣人也无法独断。所以圣人分派中使,来询问几位枢密的意见。小人便是这样被派来河东。”姜荣站得正了一点,“小人奉圣人口谕问枢密,这一回不知是当和还是不当和?” 韩冈站起身,说得毅然决然:“请黄门回京后上覆圣人,当然要和!” 韩冈的回答让姜戎愣了一下。他的答话好像是迫不及待一般。难道这位河东制置使已经没有获胜的信心了? “还请枢密说下缘由,小人回京后也好向圣人回报。” “现在中国还灭不了北虏。当然,北虏更不可能灭了中国。打到最后,只是徒耗国力而无所收获——所以只有议和一条路。我们不是已经逼到耶律乙辛遣使求和了吗?差不多已经够了。” 姜荣点了点头。他是亲眼看见奉命议和的辽使上京后,给京城百姓带来了多少欣喜,又让多少家酒楼卖光了窖藏的美酒。 “不过有件事很重要。”韩冈紧接着补充道:“就是这一回在什么基础上议和?”
“基础?”姜荣张大眼,等着韩冈的解释。 “澶渊之盟,中国付了三十万银绢的岁币。之后庆历增币,又加了二十万。换来的是北虏不动兵戈。熙宁划界,也是中国割地。同样是为了北虏不要趁火打劫——当时天下连年灾异,实在不能开战。”韩冈扳动手指,一桩桩来数。暗暗叹了一口气,他还记得当时萧禧是怎么空口白牙的将朝廷闹成了一锅粥,“所以这几次的和约,是建立在北虏势强而中国势弱的基础上的。” “的确如此。”姜荣点头表示同意。 “但此番宋辽交兵。陕西那边是大胜,吕枢密收复了兴灵。河北虽有小挫,可也是进攻不利,辽人并没有占到便宜。河东虽然开局不利,可如今辽军被逼到只剩代州半州之地了。在眼下的局面上,恩赐北虏和平的是中国。耶律乙辛是没有任何资格开出条件,他只能接受。岁币也好,割地也好。当是要明白,现在是北虏一方势弱,而中国势强。” 姜荣越听越是吃惊,韩冈的这个态度可是把辽国鄙视到了骨头里。 “自然,”韩冈接着道,“和平还是必须的。在中国国力彻底压倒北虏之前,保持一段时间的和平对国家和百姓都有好处。” “那以枢密之意,当向辽人开出什么条件才合适?” “两国疆界维持现状得是在收复代州失地之后才能开出的条件。” 也就是说,抢下的就是我的,丢掉的等我抢回来那还是我的。姜荣心中一转,也就是明白了。可他变得更不明白韩冈为什么敢这么说:“但辽贼能答应吗?” “兴灵和武州的所有权可以拿钱赎买过来,省得北虏不松口。” “赎买?” “太祖皇帝不是在设立封桩库时说过吗?存在里面的银绢是为了赎回被割让的燕云诸州。如果北虏不肯答应这笔交易,那么就会拿封桩钱来招募国中勇士,搜求北虏首级。十匹绢一个北虏首级,以二十万人计,也不过两百万匹绢罢了。” “……那枢密觉得用多少钱买下武州和兴灵合适?” “又不是买北虏盘踞的土地,兴灵、武州这两处都已经在中国手中了,说买下来只是给耶律乙辛一个台阶下,多了都是朝廷丢脸。三五万贯也就是了。不是岁币,是一次付出,是给耶律乙辛的签字费。只是要他承认两地归宋,签个名画个押而已。” 姜荣在韩冈的话中听到了无可动摇的信心,他小心向韩冈的求证:“枢密可有把握打下代州?” 韩冈竖起一根手指:“如果辎重补给能做到充分及时,那么入秋之前,代州全境将不会再有北虏一兵一卒能安然存在。” 韩冈的自信,感染了姜荣。这可是从无一败,名望如神入圣的韩枢密。他既然放言说辽军必败,那么还有什么值得怀疑? 他向着韩冈躬身行礼,“小人回京后,必将枢密的话原原本本奏上圣人。” 韩冈笑着点头。对什么人,说什么话。要加强京城那里与辽人谈判时的底气,他也不得不大吹一阵。 反正只要结果好那就行了。他并不在乎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