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彼心何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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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羚趾!”国君突然站起身来,匆匆地朝屋外走去。 “她……”见国君脸色倏然大变,狐季姬颇有些着急,也忙站起身来跟在国君身后,不住地解劝:“君上急什么?她只是随意玩闹着,又不知她究竟在卜问什么,如何能作得真呢?” “寡人这几日一直心悸难安,总感觉到将有大事发生。”他顾不得奴婢们的侍奉,自己穿起鞋来:“无论晏如卜问什么,既然你梦中所见与她占卜所得变爻相应,就定然不能疏忽大意!” “那你也该吃口饭再走啊!”狐季姬追问道:“都劳累一天了,小心把身子拖垮了!” “君上有何吩咐?”本以为一天的事务忙完,总该有个休息的时候了,羚趾就在侧室倚着墙壁休憩了片刻。谁知刚刚入了梦乡,便听到国君传唤,也顾不得整理衣襟,慌里慌张地跑了出来。 “寡人已邀请公子载参加明日的献麦礼,此事若不警醒一些,真出了事那可就悔之不及了!”国君边走边吩咐羚趾:“你立刻派人出宫,叫太史苏来一趟!” “诺!” “还有!”国君将手擎起:“司马叔父,还有士蒍、士缺,也都劳他们来一趟!” 望着国君匆匆远去的背影,狐季姬不由得跺了跺脚:“还叫我不要迷信那些巫鬼之事,反倒是他自己先急起来了!” “安人还是先顾着自己的身子要紧!”棘心上前给狐季姬批了一件披风:“夜里寒凉,还是先回屋吧!” “怎地就这么不让人省心?”狐季姬犹念念有词。在转回寝殿时,她满是焦急地问道:“餔食可都做好了?” “已经备妥了!” “你去!”狐季姬吩咐道:“盛上一些给君上送去,他还没有用膳呢!” “诺!” “再带几个得力的人与你同行!”棘心正要去盛备饭食,狐季姬忽然叫住了她:“夜里视线不好,那些个公士也未必能看顾得住,带几个人,也好让我放心些!” “谢安人挂怀!”棘心身子微微一屈:“奴婢定会小心的!” 进了正堂时,晏如仍蹲在原地,眼泪汪汪地盯着地上的蓍草。狐季姬心中怜惜,于是便坐到她的身旁,柔声问道:“你卜问的是什么呀?” 晏如紧张地抬起头来,眼眶中的泪珠在不停地打转,可就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是在卜问这次的献麦可吉利吗?”狐季姬笑着问道。 晏如缓缓地摇了摇头。 “那许是想念弟弟了,想卜问一下他最近可会来?” 晏如依旧是摇了摇头。 “究竟是什么?悄悄地告诉我,可好?” 狐季姬调皮地眨了眨眼睛,谁知晏如竟低下了头,紧接着,便看到大把的眼泪啪嗒啪嗒地落在了地板上。 “你现在不想说没关系!”狐季姬把晏如抱在怀里,噙着泪说道:“什么时候想要说话了……自然会说的,对不对?” 晏如痴痴地望着地面,在姬氏的怀中流了好一阵子的泪。待泪水擦干了,她突然将手伸了出来,就如同感受空气的流动一般,在空中轻轻地抚了半刻。狐季姬见她动作怪异,便低下头看了她一眼,晏如发觉后迅疾将手收了回去。 “请安人和小公子用餐!”正当狐季姬疑惑不解的时候,有侍婢悄悄靠了过来:“餔食都已经齐备了!” “棘心可到路寝了?”狐季姬擦了擦眼泪:“也不知道君上有没有时间用膳!” “棘心才刚刚出门,等她回来了,奴婢便叫她来给安人回话!” “可……”姬氏犹自心绪不宁,但想到即便是说出来,这奴婢也未必能解忧,不过是徒增烦恼。故而话刚出口便改口道:“你先下去吧!” 用膳的时间里,两个人都不言不语,姬氏不断将釜中的餐食给晏如捡了去,晏如也每每转过头来以示恭敬。但也不知为何,今日晏如似乎格外紧张,无论如何都不肯抬起头来。 看到她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姬氏难免会想到,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每当夜深人静孤枕难眠的时候,每当因孕吐而生不如死的时候,每当想起那张悠悠闪现的鬼魅的面容的时候,她都会如失去了依凭的小鸟一般,急切地盼望着国君能来抚慰自己。 然而他越是依赖国君,心中的失望和怨念也就越深。国君日里事务繁忙,很少能抽出时间来看顾自己,即便是来了,以他那唯我独尊的架势,又何尝能够注意到自己的情绪? 每当这个时候,她都会羡慕那个看起来永远都长不大的陆允。陆允总是将玩乐视为人生的第一要务,其余的私心杂念似乎从来都无需过心的。国君只要隔三差五地将各地封君进献来的玩物挑选几件过去,陆允便能得到极大的满足,至于国君来或者不来,有没有关心自己,竟全然都没有想过。 她时常会想,若是自己也能如陆允一般,能够任性洒脱、恣意妄为该有多好?在这偌大的宫殿之中,有各地封君进贡来花样繁多的绫罗珠宝,有便如饕餮也享用不尽的珍馐佳肴,有众多的宫婢寺人侍奉左右……如此雍容富贵的生活是多人想求都求不得的,自己又有什么不能满足的呢? 她也时常会让自己下定决心,不去想国君关不关心自己,不去想宫墙之外的人和事,也不去想日月繁星、阴晴雨雪。就在这深宫之中尽情沉溺于这数不尽的人间富贵,安适恬静地畅享心中喜悦,随心所欲地过完这短暂又漫长的一生,该有多好! 可想归想,这看起来不起眼的一点小念头,真要做起来却是千难万难。每当看到晏如闪着泪光的眼睛,她就会想着让国君来多陪一会儿,就会想着申生什么时候才能进得宫来。每当看到窗外洒下了雨滴,飘起了飞雪,她就会想到自己年过半百的父亲,想起为了挣得一封半领而到战场上搏杀的兄弟子侄,想起远在北方草屋中的故友亲朋…… 她心中实在是装了太多的人,太多的事,让她无法轻易地放下一切,恣意地去享受只属于自己一个人的生活。 她就像是一个需要时时有所依附的藤蔓,一旦将她从所附着的大树或者墙壁上剥离下来,便顿时会失去了自我,失去了继续活下去的希望。 她无法忍受与世隔绝的日子,更无法容忍无人关心,也无人可以关心的孤独。 她需要时时都生活在一个被人环绕的环境中,所有人都在互相帮助、互相哺育,互相关心、互相爱重,只有身处于这样的气氛之中,她才会感觉到有那么一丝温暖。否则的话,哪怕是身边堆满的金银珠玉,挂满锦绣华服,生满了暖炉熏香,围满了侍婢仆隶,也不过是一个穿心透骨的冰窖罢了。
“回安人,君上已经用过餔食,现下正与司马商议大事,所以奴婢就先回来了!”正当姬氏思绪飘飞的时候,棘心不知何时已经突然出现在寝殿里,此时正恭敬地垂着手向她回话。 “哦……”姬氏回过神来:“你也饿了吧?坐下说吧!” “奴婢谢过安人!”棘心说罢便走上前来,恭敬地坐在姬氏对面。见安人拿起小豆要给自己盛饭,她忙直起身来:“奴婢自己来就是了!” “这几日……”姬氏紧紧地盯着棘心的手,若有所思地问道:“怎么没见君上身边的那个侍婢?” “你是说……陵苕?” 姬氏微微点了点头。 “奴婢听说……”棘心回头张望了一番,又压低了声音回道:“听说她言语不敬,冲撞了君上,所以……所以将她关起来了!” “竟有此事?” “我也是跟旁人打听了才知晓的。也怪她平日里太过于目中无人,竟连……竟连安人您都不放在眼里,奴婢早就为您感到不平了!”棘心不无得意地说道:“那日君上设宴款待了秦国的行人,后来许是跟旁人说起了公子载的为人,本没她什么事的,可她偏要恃宠而骄。在朝上随意插话还则罢了,说到后来竟张狂起来,浑说我晋邦君非贤君、臣非能臣……这莫说是君上了,就连奴婢听了都忍她不住!果然后来,君上听了大发雷霆,生要处置了她,还是老官人一再求情,这才免他不死!” 姬氏听了颇为大惊失色:“她如何能这般放肆!” “可不是嘛!”棘心显出一副嫉恶如仇的架势:“君上也是太过仁慈!要奴婢说,这等妖女就该早早地处置了,平白留着她给人添堵吗?” “不许胡说!”姬氏厉声道:“我虽憎她厌她,却也不至于要幸灾乐祸!” 姬氏平日里和颜悦色,很少见她发这么大的脾气,如今竟然为了这样一个奴婢跟自己发火,这让棘心着实有些摸不着头脑。眼见情形如此,棘心竟生出一股嫉妒之心,怎奈在安人面前不好发作,只好嘟哝道:“诺!奴婢记下了!” “我并不是有心偏袒于她!”见棘心手足无措的样子,姬氏说话的声音又低缓了下来:“虽在我这里住得时间不长,可也看得出来,她毕竟富贵人家出来的女儿,举手投足收放自如,眼界见识也卓然不群,这些就连我都是不敢比的。否则……否则君上也不会如此上心!” “她怎么会……”棘心颇有些委屈:“不过是姿色好一些罢了!” “你懂什么?”姬氏笑着摇了摇头:“她生来就不是做奴婢的,该跟她计较的……可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