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〇五章:雨夜将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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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奴?你去哪儿了?”这一日艳阳高照,陵苕却沉沉地睡了一天,醒来时发现自己竟不知何时已躺在了榻上。或许是连日来cao心过度,心中的包袱一旦卸了下来,便会如大病初愈一般。一觉起来,陵苕只感觉身上软绵绵的,怎么都提不起力气。 屋内光线阴暗又没有烛火,陵苕辨不清是何时辰,于是便费力地站起身来挪到门口,却见外面已是夜色朦胧。微亮的天空之下,只能看到周围黝黑的群山,苍茫的树木,和间或归巢的雀鸟飞落。四下里一片寂静无人,偶有微凉的夜风吹来,吹动草木沙沙作响,就好像是有蛇鼠抑或野兽在暗中窥探,不免令人感到心惊rou跳。 “丑奴!”陵苕急急地喊着丑奴的名字,可回应她的却只有山谷中的回响,和林间飞鸟有如呜咽的啼叫声,丑奴却早已不见了踪影。 “她去哪儿了呢?”陵苕急忙返身回到屋内,将门窗都紧闭起来:“这不听话的,是不是又回去接应炳武了?可她又怎么知道炳武走到何处了?也太不让人省心了!” “也不知道……炳武带着清扬走到何处了!他明明点燃了狼烟,却……不会……出什么事了吧?”陵苕紧紧地蜷缩在墙角处,眼睛死死地盯着透着微光的窗棂,脑中一片混乱。眼看着窗外的光亮越来越淡,心中不免忧心更甚,于是便开始不住地默念着:“愿上天护佑!保佑清扬能够平安回来与我团聚,也保佑炳武和丑奴不要遇到危险,保佑……” 念到这里时,陵苕突然怔住了。她突然想到了狐季姬在产房上扭曲的脸庞,想到了陆允在篝火映照下悲伤的表情,更想到了诡诸在姬氏寝殿手足无措的样子。 正如当面对着狐季姬的难产手足无措时,连深信“神道设教”的国君都会忍不住向鬼神祝祷一般,昨日里还在心中嘲讽诡诸饥不择食的陵苕,如今想到自己的meimei仍旧杳无音信,也不由得开始将希望寄托于鬼神的仁慈。 “我又比他强到哪里去了呢?”陵苕不由得失笑道:“原来事情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受到苦难的不是自己所关心的人,是不知道着急的!都是局外人,我不过是以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都是有软肋的凡俗之人,又何必互相嘲笑呢?”回想起当初在诡诸身边时,看到他因爱生乱而昏招迭出,自己就会忍不住呛声嘲讽,以为他不过是一个自以为是却毫无主见的庸主。然而此时的陵苕却不住地摇着头,现在想来,自己当初不过是占了局外人的便宜,所以才能看得更清楚。当自己也陷入到无法预测的窘境时,又未见得就能比他高明多少。 更何况,自打入宫的那一天起,她就始终将自己要侍奉的那个人视为不共戴天的仇敌。若不是因为清扬被富顺藏了起来,她早手刃仇人远走高飞了,又何至于要跟他相处那么长时间?故而当他犯下了什么错误,陵苕也只会作出事不关己的姿态,在一旁幸灾乐祸,哪里又会有他身处局中时的那诸多沉重的考量?如若将自己放在他的位置上,面对眼前种种艰难的困局,也未必能有更好的解决之道。 也不知是从何时起,陵苕的心也渐渐地软化了。相处的时间越久,她就越是加深了对这个之前素未谋面的仇敌的了解。知道了他的过往,懂得了他的忧虑,体会了他的难处,明白了他的顾虑,摸清了他的软肋,也理解了他的苦衷……当她知晓了这一切,内心深处对他的感情,也就从满腔的仇恨,变成了深切的怜悯。 他虽贵为一国之君,可归根结底,也毕竟只是一个同样有着爱恨情仇,知道世间冷暖,需要有人关怀爱敬的寻常男子。 他虽掌握着杀伐决断的权柄,可在心底里,却是一个满是创伤却无处医治,更无法向人倾诉,只能自我疗愈的可怜人。 他虽坐拥万民,朝堂上满是逢迎献媚之人,身边更不缺乏贤良照拂,可当褪去这浮华的外表,才知道他才是这个世界上最为孤独的那一个。 “都什么时候了,我怎么还会想到他?”屋外刮起一阵大风,一扇窗子被猛然间推开,怒号的狂风拍打着窗棂,将陵苕从悠远的思绪中带了回来。她不禁嗤笑着摇了摇头,又起身走到窗前,出神地眺望着暗夜中疯狂拜舞的树木。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暗色的天空中突然划过一道闪电,紧接着便传来了一阵巨响,陵苕这才大感不妙:“要下雨了……清扬还没有回来,这可怎么办?” 陵苕急忙关上窗子,又匆匆地打开房门,准备到门外看看。可正当她要迈步走下台阶时,突然听到“嘭”的一声巨响,从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该是外院的大门被撞开了。陵苕心中不禁一喜:“是清扬,清扬回来了!” 她慌忙跑下台阶前去迎接,谁知刚走到二门上,却听到一阵骂骂咧咧的声音:“也多亏这里还有个农庄,要不然要走多远才能找到避雨的地方?误了事,你能担待得起吗?” “唯唯唯!主人责骂得对!”外院有一名陌生的男子正朝二门走来,而他的身后则跟着一个仆隶,此时正不断应和着:“小人以后出门前一定检查仔细了,这种事断然不会再出现了,请主人息怒!” “息怒息怒!每次都让我息怒,可也不见你长记性!”那男子犹自怒不可遏:“都多少回了?不是轮毂断了,就是车轴脱了,再不然就是马没套好!让你伺候着,小爷我不知得备上多少条命才够你折腾!这回也得亏路边的草够厚,要不然我就折你手里了你知道吗?”
听着声音越来越近,陵苕四下里看了一眼,院内空空荡荡无处可躲,便只能就近找了一间偏房藏了进去。这时二门也被人推开了,只听得那男子气冲冲地吼道:“正房的门开着,定是有人在!你也不必唯唯唯的了,不中用的东西!还不快去问问,这是谁家的宅院,有没有可住的空房?” “唯!小人这就去,主人且稍候着!” 隔着残破的窗纱,陵苕隐隐看到,庭院中矗立的男子虽梳着晋国常见的发饰,但身上穿的却是窄袖左衽的狄人服饰,心中不免大感惊奇:“好像在哪里见过?” 那男子等着仆隶回话,一时间无事可做,便绕着院子四处张望。待走到陵苕所藏的屋子跟前,他似乎是发现了什么,竟皱着眉头凑了上来。陵苕着实被惊到了,急忙低下了身子,生怕被他发现了。恰在这时,那仆隶也从正屋出来了,口中喃喃道:“屋里的被褥都是展开的,但小人寻了半天也没看到半个人影,想必这家的主人,该是刚刚出去吧?您看,这……” “你眼瞎啊?大门是朝里闩着的,怎么可能没人?”听到男子声音渐轻,陵苕这才缓缓地起身向外窥探,见那男子正随着仆隶朝正堂走去,口中还不停地念叨着:“这荒郊野岭的,莫不是把我们当成贼寇了吧?你进去可说什么了……” 眼看着他们进了正堂,声音也听不清楚了,陵苕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但心中的疑问却始终无法消退:“究竟是谁呢?这衣着是在哪里见过?可这声音……好像又没怎么听过……” 陵苕仔仔细细回想了一遍,却始终不得要领。 这几个月里,她一直都身处公宫侍奉在晋君身边,所见到的人并不少,可要说狄人装扮的那就凤毛麟角了。按理来说,少见之人该是有些印象的,可任凭她如何回想,却始终想不出又是在何时见过这样的人。 若非如此,那就只能是在进入公宫之前了。在武宫西侧的武库中,她隔着窗棂偶尔见过一些过往的孺子。那些人行色匆匆,印象不深也是有的:“既如此,他该是没见过我吧?” 正当她暗自琢磨的时候,那名男子又从正房走了出来,口中依旧是一副倨傲的语气:“再把各个厢房都找一遍!小爷我好歹也算是晋国公族,难道就这么不招人待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