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三章：君臣相恶

    “司寇是要让寡人给你个交代吗？”国君指着公孙会怒斥道：“将他驱逐出晋国？还是在朝堂上碎尸万段？哪个结果更能令司寇满意啊？”

    “君上折煞微臣！”公孙会俯首道：“臣万不敢有此等荒悖的想法！”

    “别以为寡人不知道你们在谋算些什么！”国君继续说道：“都说了，无论桓族庄族，都是至亲骨rou，都是在风雨血海里搏命拼杀出来的手足，寡人自然要一碗水端平，决不能厚此薄彼而无端生出嫌隙来，可你们倒好，偏要无端生事！说到底，你们不就是怕寡人手一抖，把司空的职位授给了桓族吗？不同意，没关系啊！这都是国事，有什么不能跟寡人提、跟寡人商量的呢？若是有更好的人选，寡人巴不得全都推荐来呢！可你们没有这么做，非要盯着富顺一人的错处，费尽心机要往死里整！这是你们对待宗亲该有的态度吗？啊？五次三番、三番五次在这里面做手脚，寡人都不知道该听信谁了，还有谁能值得寡人信任？如今千方百计地将富顺赶入了绝路，却要寡人来做个这个恶人，是这样吗？”

    “刚刚在成氏府外，寡人也说过了，这国家终究是要有法度的。无论是周礼也好，夏政、戎索也罢，这些都是先王封赏唐叔虞时赐予的诰命，都是有章可循的，为什么……为什么我们有现成的章法不用……非要搞出这些小伎俩来？你们可曾想过，一旦起了这个头，以后若是人人都因为事不如意兴起祸事来，这晋国得乱成什么样子，我们宗族之间互相残杀……要持续到什么时候？67年啊！将近三代人的血泪就摆在你们眼前，难道就看不清吗？看清了难道就不感觉痛心吗？”国君愤然不平地在殿陛上踱着步：“遥想当年君父还在世时，他就对这几十年的血战深感不安，曾说倘若时间能够回还，他一定会回到七十年前，告诉他的祖父、寡人的曾祖桓叔，告诉他不要兴起祸乱！手足相残，亲者痛仇者快，就算是打赢了又能如何呢？这些话，在场的叔伯，还有一些兄长们，我想都是听过的吧？他是深切感到后悔的！可怎么到现在……竟都还是那么乐此不疲呢？”

    “且不说……就算是富顺犯过什么过错，可他毕竟也是我们的宗亲手足，总要互相扶持、互相帮助才是，有什么大不了的就不能饶他一命呢？更何况，他原本就是被人构陷的，怎么说……就必得处置了他……这民心才能安稳？”国君疑惑地望向司寇伯符：“是这个道理吗？寡人不认为是。在这里，寡人同样要说，若公族之中人人都对发生在眼前的事抱着一副事不关己、虚于应付的态度，对宗亲手足遭受的苦难持着含混不清、放任自流的态度，晋国一样会乱！寡人言尽于此，就只能说这么多了！司寇若还是认为稳定人心要比查找真相重要，那就尽管照着你的意思去办，查问人证的事情有士氏和大理在，就不劳费心了！”

    “君上错怪老臣了！”公孙会含泪俯首道：“臣继任司寇以来，从来朝乾夕惕一言一行都是为家国着想，从无半点私心。即便是今日提出的见解对富子不公平，可那也是念着‘民心不可违’替君上分忧来的啊！君上难道……难道忘了厉王出奔彘邑的旧事了吗？”

    “那就是寡人的不是了！是寡人存心包庇宗亲，不顾汹汹民意了？”听到“厉王奔彘”这几个字，国君更添了一份怒火，大声吼道：“就算……那也得看，是不是有人故意说给他们的！倘若事情一清二楚真相大白了，国人还会这么想吗？他们还会这么意气用事去冲击富氏吗？莫名其妙，哼！”

    国君话未说完便甩着袖子离开了奉朝殿，一路走还一路骂骂咧咧地说道：“你真该庆幸，寡人现在念着的不仅仅是民意，寡人还念着宗亲手足，否则……如此不知好歹，早处置了去了！”

    “君上慎言！”羚趾急慌慌地追在身后劝止道：“这等纯粹发泄情绪的话，切莫让有心人听了去，万一作了真可是要坏大事的！”

    “怕什么？都已经撕破脸了！”国君满不在乎地说道：“不要以为冠冕堂皇地坐在朝堂上，就跟那些市井百姓有什么不同了!公族大夫为了权势在朝上内讧，这和宗族子弟为了田产在郊野私斗，国中士庶因为一时意气在街市上互殴又有什么区别！都是为了虚名虚利自相残杀罢了，有什么不同吗？还敢说寡人……”

    “寻常人私斗最多不过是断筋伤骨，而大家大族争斗起来，可是动辄要毁家灭族的，所以才更需要谨慎啊！”羚趾小心翼翼地维护道：“君上掌管这么大的国家，那就更要处处小心了！”

    “毁家灭族！对啊！你轻而易举都能看明白的道理，他们就不知道怕吗？”国君突然止住了脚步，回头质问道。见羚趾未敢应答，又转身继续前行道：“两个多月以来，寡人是越想越生气，这偌大的国家、偌大的宗族，竟被几个面目不堪的秦国行人如此戏弄，如此玩弄于股掌之间！国中百余名公族大夫，对如此拙劣的伎俩竟全然不察，到如今更是闹出这等不体面的事来！寡人光听听就觉得脸红！”

    “大夫们不如君上站位高远，目光自然短浅了些，所以才更需君上教化！”

    “目光短浅？”国君冷哼了一声：“他们的目光才不短浅，反而深远得很呐！不信等着瞧！”

    ……

    却说国君离开后，奉朝殿内一片寂静。公孙会与里克拜伏在地面上不敢抬头，并不知晓堂上的情形，更不知国君已然离席。公孙澹像是刚刚被火油浇过一般，来来回回盘算着从昨夜开始这几个时辰里发生的一切，尤其是刚刚大殿上的争吵。这些烦乱的信息与之前两个月的林林总总杂糅在一起，让他心中仿如一团乱麻，全然理不出任何头绪，更不知该如何作出判断。公孙开、公孙焯等庄族大夫见国君态度坚决，大抵处于彷徨不定中。至于公孙勉与良志等桓族大夫，心中都忌恨着司寇的刻薄寡恩、不满于瑕伯、子我氏的添油加醋，此时大都愤然不语……

    就这么寂静无声地僵持了大半个时辰，有寺人悄悄地溜出去转到寝阁请示，却因国君余怒未消，一直不敢上前。又过了些许时候，才有寺人勃鞮摇着头出来说道：“先叫膳房备下供给大夫们的饷食吧！”

    “小人侍奉这么多年了，还从未见君上如此慢待宗亲的！”

    “不许胡乱议论。”勃鞮警告道：“现下君上仍气恼着，连老官人都不敢近前去问的，你是不要命了？”

    “唯！”小寺人又回头问道：“那大夫们问起来，该怎么说？”

    “君上宽厚，又怎会教他们枯坐着！”

    “诺！”小寺人面上疑惑，显然没太听懂。

    “就这么说……”勃鞮思忖了半天，最后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君上昨夜一夜未眠，现头痛难忍，需稍作安神。大夫们有切实可行的意见，请自行讨论斟酌，若有困乏亦可到偏殿暂歇。待晌午后，君上心神安定，会视情召会继续商讨，还请诸位大夫自便。”

    “这样……行吗？”

    “不行……”勃鞮低声道：“难道就让宗亲大夫一直耗着？他们可都是实打实的封君啊！”

    这句话让小寺人猛然打了个激灵，忙应和道：“小人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