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八章：循规蹈矩

    进宫拜见之时，国君正传召公孙澹入宫问话，季姜只好在寺人的引导下进入偏殿等候。

    隐约之间，听到国君痛心疾首地质问子澄：“若是不召你来，你就打算一直要隐瞒下去是吗？什么时候你我之间竟然如此疏离了？想当初在府中受教之时，你我便如一母同胞的兄弟一般，没有什么话是说不得的。就算是闯出了天大的祸事，也从来都是直言不讳的，寡人何尝因此怨怪过你？可为什么到如今，就……就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呢？寡人都快要不认得你了！”

    “臣并非是有意欺瞒……”公孙澹顿首道：“原本也想陈明利害，但因君上一意袒护宗伯，不肯听从臣等谏言，想来说什么也是无用了……”

    “胡说八道！”国君甩手打翻了案上放置的器具，殿中顿时叮呤咣啷响成一片：“这都谁跟你灌输的偏见？是公孙会吗？啊？”

    “不是谁灌输的，臣也是这么以为的！”公孙澹依旧执着：“宗伯在杨国有辱使命不说，还公然收受财礼，把我公族的脸都丢尽了，更让我堂堂晋国在诸侯面前威严尽失。君上对此竟全然不予计较，只是罚他几斗粟米，回家闭门思过就轻轻揭过了，未免也太宽纵了些！”

    “你还要怎样？”国君怒气冲冲地吼道：“这件事究竟是真是假，就算寡人不说，难道你就看不清楚吗？他公孙开早不出门晚不出门，偏偏等到宗伯行到公宫之外的时候才出现，偏巧这个时候就出现了一条疯狗，来也无影去也无踪，还不偏不倚地就撞了上去？这么拙劣的伎俩，寡人不揭破便是了，你还信以为真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再想些什么？”

    “君上既然如此笃定，臣也无话可说。”

    “呵！对啊！”国君不禁冷笑道：“寡人怎么就没想到呢？原来，这就是你认为我包庇宗伯的原因，对吗？究竟是什么人给你灌了迷魂汤，让你蠢成这个样子还不自知，还非要跟那帮人沆瀣一气，跟寡人对着来？你真是进益了，寡人都快要追不上你了，真是好样的！”

    “君上折煞微臣了！”

    “折煞！你都快折煞寡人了！”国君继续追问道：“倘若寡人现在就命令你，即刻到封邑去下达动员令，你去是不去？”

    公孙澹伏在地上不言不语。

    “好！真好！寡人的至亲兄弟全都不听从号令了，我真成了孤家寡人了！哈！哈哈！”国君冷笑了几声，随即斥责道：“少司马的意见寡人听明白了，这就滚下去吧，寡人遵命便是！”

    “君上如此自辱，让微臣羞愧万分，请君上治臣死罪！”公孙澹连连顿首：“只求君上能收回成命！”

    “别在这里假惺惺地演戏了，你们如此逼迫，寡人连问都不能问了，难道接下来还要rou坦负荆去向你们请罪吗！”国君猛然咆哮道：“滚！滚！滚！快滚！”

    公孙澹依旧伏地不起，羚趾忙走下台阶，低声安抚道：“君上正在气头上，少司马若还有什么话，不如回去等上几天，待君上气消了再来进言也不算迟！”

    “他不愿走，就让他跪死在这里，有什么好劝的？”国君说罢便气势汹汹地退回了后殿。

    “臣这就回家待罪，但凭君上责罚！”公孙澹恭恭敬敬地朝着殿陛叩首三次，这才缓缓站起身来，返身走了出去。

    “小官人！”听到大殿恢复了平静，季姜急忙召来一名寺人问道：“君上余怒未消，要不……要不我就改天再来吧？”

    小寺人紧张地朝正殿的方向看了几眼，也着实是拿不定主意，最后也只得含混回应：“这种事……公子还是自行决断吧！倘若现在就要出宫，小奴也会择机转告老官人的，定不会耽误了公子的要事！”

    “这样也好，那就有劳了！”季姜微微点了点头，随即转头看向吕钊，见对方也点了点头，便径直出了宫门。走到大街上，她满是不解地问道：“君上与澄父舅舅亲同手足，今天却发了这么大的火，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呢？阿老可听说什么了？”

    “事发突然，还没来得及去问。”吕钊若有所思地说道：“不过听君上的问话，好像是因为讨伐杨国之事，公室与公族之间没有达成一致，有公族暗中抵制出兵，故而在下达动员令时消极应对，申澄父大约也是如此吧。”

    “岂止是消极应对……”季姜沉吟道：“既然意见不同，就该与君上正面讨论才是，如此自作主张，也难怪君上会生气。申澄父也真是，母亲说他也不像是个权欲熏心的人，怎么做事也这么糊涂了？”

    “权欲之争，向来是没有章法可循的，又岂是我这样的小人能够看得清的？”吕钊憨笑道：“公子若是想了解其中的曲折，小人能做的也只是尽力将各方的消息打探回来，余下的事情就帮不上什么忙了。”

    “这种事情又哪里是我一个女儿家该关心的？”季姜的情绪再次低落下来：“只是事情牵涉到季子，就难免会有所留意，我终究不希望他……不希望申氏再陷入什么祸端中去了……”

    “公子的想法小人何尝不知？”吕钊堆笑道：“但我们毕竟才刚刚回到曲沃，万事都要慢慢地来，光是着急又能有什么用处？”

    “算了，不去想了！”季姜转念道：“这次北行遇险，曲沃公族大都伸出了援手，这几天可还有的忙呢！”

    “正是！”

    为到各府拜谢，季姜从阴地带来了不少的财货，这其中既有齐国叔伯送来的绢帛，以及晋人罕见的赏玩之物，也有从杨国垂棘购置的玉石，更有封邑中栽植的各类瓜果。季姜盯着府中的仆隶婢女将这些东西一件件整点出来，又按照各公族官位爵禄的高低，对应着按份打包起来。

    这些工作极为琐碎，却又容不得一点差错，故而每件物品、每个包裹，甚至每一个竹篮、每一个陶罐，都要一一检视了才肯放心。以前这些事情都是由母亲亲自打理，季姜从未觉得这有什么难的，可真要自己去做一遍，才知道这些无用的虚礼，原来才是最折磨人的。一天的忙碌下来，直把她累的腰酸背痛、浑身乏力，因此到最后连餔食都没有来得及用，就昏昏地睡去了。

    从第二天开始，她就依着定好的顺序，带着归置好的礼品，到公族府上一一拜谢，这其中免不了又会有各种繁琐的仪式。季姜不但要硬着头皮把这些礼都做全了，宴席期间还必须把自己拘束着，不能因为肚子咕咕叫了就混不顾地吃喝起来，往往一天的礼仪走下来，她都被饿得潜心贴后背，连句多余的话都没力气说了。

    每当这个时候，季姜都会忍不住抱怨：“平日里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公族，谁有几斤几两、平日里什么样的作风全都一清二楚，可为什么还要装模作样，搞这些想想都好笑的虚礼呢？”

    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作为一个纯粹戎狄出身的人，吕钊自然是答不上来的，故而也只能以他憨厚的声音安慰道：“华夏先民创制礼法且一直延续至今，若是没有什么功用的话怕是早就被人丢弃了，又何至于轮到我们来抱怨？既然贵人们都乐此不疲，自然有旁人无法通晓的道理，我们就只管循规蹈矩，一板一眼地做下来便是。至于这其中究竟有什么精深的奥秘，日子久了，公子自然就能领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