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无才可去补苍天（五）
readx;赵祯吉前脚到了内阁，这么细细一瞧，就心知不好，来人都是李默门生，但若都是李默门生也还好，可这两人还是给事中的六品言官，是六科之中的主事。 自当年太祖朱元璋立国之初，鉴于宋元两代君弱臣强，朝廷权力失控乃至崩溃的教训，加之左丞相胡惟庸谋反对他的刺激，促使他革除丞相制，把丞相之权分于六部。 但如此一来，他又担心部权过重而威胁皇权，又对应六部而设六科给事中，对六部权力加以牵制及监督。这样一来六科给事中不但不隶属于任何部门，直接向皇帝本人负责，还掌握了参政议政的谏议权，增加了监察弹劾的权力，朝廷文武百官无不受其监督。 而从官秩上论，这六科给事中虽是六品，但就是那些爵位至重的三公九卿，部院大臣，与之见面也得行拱手之礼。政府各大衙门，都设在京城各处，惟独只有内阁与六科的公署设在紫禁城里头。 可见这科道言官的六科是跟内阁一个等次的。 若是一进午门，往右进会极门，是内阁；往左进归极门，就是六科了。 而按先朝传下的惯例，每月的初一、十五两天，六科给事中要到内阁和辅臣作揖见面，称为“会揖”，相当于一个互通声气的例会。 只是赵祯吉瞧今天这次会揖不伦不类，一是时间不对，离六月十五还差两天；二则内阁除李默外，严嵩、徐阶两位辅臣均不在内阁。 严嵩在天寿山视察皇帝陵寝尚未回来，徐阶在家研究胡宗宪一案利弊；三则给事中也未全到，只来了七八个，大都是李默的门生。 赵祯吉一帮兵部刑部主事连带那几个给事中们在内阁二楼的朝房中坐定，这才知道李默也因急着签发几道要紧咨文而不能顷刻上楼。 顿时赵祯吉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怕是李默要专断胡宗宪的案子了，急忙得空找来小厮，去了徐府报信。 此时夏慕正在北镇抚司当差，几天前他活活将人开膛破肚了，树立了威信，整个北镇抚司倒也无人敢违背他的心意，就连严邵庭见了他都胆怯三分，不敢跟他对视。 不过夏慕一来便接到了成国公要回京的消息，心中也是七上八下，毕竟素楼因他倒台，那帮表子还在锦衣卫大牢里待着，他断了朱希忠的财路，怎么也给有个说话交代。 就在这思忖之间，内阁李默来人，让他进内阁签字，关于胡宗宪定案一事。 夏慕心头一震，他事先可没收到皇帝要给胡宗宪定案移交三司会审的折子，怎么这么突然，胡宗宪还没回京，折子到先下来了？ 一时间他也顾不得了，急忙让罗克敌牵来一匹快马，加鞭就冲着内阁奔去。 夏慕因有了皇帝的令，可以大内行走，御前骑马，可这还是他第一次撒泼一般在大内骑马。 两侧锦衣卫瞧了，急忙跪倒在地，一应小太监也都急忙让道。 “我的天老爷啊，这是哪个大爷，居然赶在大内骑马？” “嘘，不要出声，这位就是夏阎王！” “什么，那个给人活活开膛破肚的夏阎王？” “……” 夏慕无暇顾及这些窃窃私语，一路穿过会极门，在内阁办公楼子前下了脚。 等他上了楼，只见赵祯吉以及多个六科的给事中，坐在一起说笑，李默并不在二楼。 赵祯吉见了夏慕，眼中露出一丝惊讶，瞧瞧拉过夏慕，让他坐在自己身旁，低声说道：“夏大人，这可是要破了天了。”说着手虚指一旁的案上。 夏慕不由得顺着赵祯吉指的方向看去，眼中露出了震惊，只见皇帝下令的补本摆在案子上，不由得低声问道：“怎么？皇帝同意了李默的奏疏？” “岂止同意了，李默连票拟都完事了，这功夫严嵩不再京城，严世藩随着去了，老师又在家中，李默是山中无老虎，猴子做大王，私下里自己就给定了，这不，这几个六科的言官都是李默的门生吗！” 夏慕并不认得对面两个六科的给事中，赵祯吉一一给他介绍起来，只说左边第一个稍有些斯文的事吏科给事中陆有才，右边一个嘻嘻哈哈的是工科给事中程有亮。 此时两人嘻嘻哈哈开起了玩笑。 陆有才是李默的门生，见老师不在，自我感觉是这里的半个主人，便俨然一副主人的姿态，给夏慕跟赵祯吉说笑起来。 夏慕不苟言笑，陆有才尴尬的笑了笑，找来管后勤供应的膳吏：“你去弄了两个冰西瓜上来，给夏大人解解渴。” 那膳吏应了一声，就去取西瓜，这内阁后有一个冰库，原是给辅臣们祛暑的，后来他们发现这地方镇西瓜不错，头天把西瓜放进去镇一个晚上，第二天拿起来吃，又沙又凉，解暑又解渴。 夏慕瞧着小吏端上一个五彩大盘，上面工整摆放了几呀西瓜，便拿了一个吃起来，的确是凉爽解渴。 吃罢西瓜，向来心宽体胖的吏科给事中陆有才打了一个饱嗝，坐在椅子上翘起了二郎腿，向坐在对面的工科给事中程有亮打了一个手势，说道：“两位大人，我恩师叫你等来，想必两位大人心中有数，胡宗宪这个案子也给定了的。” 程有亮着一张凹脸，吃得满下巴都是西瓜水，这会儿从袖口里掏出手袱儿一边揩一边应道：“陆大人说得有理。” 陆有才朝着夏慕笑了笑，指了指案子上的公文：“皇帝已经准了，胡宗宪的案子移交三司会审，着吏部尚书李默主审，五军都督府指挥使朱希忠主审，北镇抚司夏慕陪审，兵部尚书杨博陪审，东厂提督陈洪陪审，刑部左侍郎王世贞陪审，兵部左侍郎赵祯吉陪审。” 夏慕点了点头，拱了拱手：“既然皇帝已经下旨，我等下臣自然秉公办理。” “夏大人，这其中的厉害，要知道才算真明白啊！”陆有才眨巴着一双鼓眼睛，诡谲地说，“三司会审，唯独六部两个尚书，还不是正管的刑部，连大理寺这等主审三司都成了靠边站的人，其中的清白是非，夏大人都明白吗？” 夏慕见他话中有话，自己也不明说。赵祯吉迷迷怔怔硬是想不出个头绪，怔怔的望着那盆瓜皮出神，一时都难住了。 “给你们提个醒儿。”陆有才说。 “哈哈，真是难为你们这帮给事中的言官了，不就是要让胡宗宪进来出不来吗！”夏慕一个哈哈三个笑，心中却是已经盛怒了，“这内阁下的章程，我等又是皇帝钦点的陪审，自然知道怎么做，还轮不到陆大人指手画脚。” 陆有才微怒，暗道这小子给脸不要脸。 “你们来了。”就在陆有才要发怒这当口，李默却从楼下来，走进了值房。 “李大人。”夏慕等人忙站起来施个礼，“大人既然已经独自票拟，皇帝又应了将胡宗宪移交三司会审的折子，我等也就静候胡宗宪进京罢了，大人毕竟是主审，一切章程还是大人说了算的。” “呵呵”李默一拍巴掌，未曾开口先已咧嘴大笑，骂道：“好你个夏光中，拿话磕碜老夫不是，三司会审，多人陪审，一切还给商议的办，毕竟陪审人员是老夫钦点，但唯独你夏慕是皇帝钦点的人，你自然代表了皇帝说话，我等虽未主审但还要瞧你脸色啊。” 夏慕一怔，不由得起了心思，原来他自己是皇帝安插进去的人，那这其中未必就没有别的意思，皇帝想来是要自己做他的眼睛，看着三司会审里的猫腻。 “夏大人可在？”此时，门廊上黄锦突然走了进来，瞧见夏慕果真在内阁，急忙笑道，“夏大人你可让我好找，我先是去了北镇抚司，说你进了宫来，我这就又掉头冲着内阁奔来，可把你找到了，别说了，赶快跟我走吧，圣上都在乾清宫等你一个小半天了！” 夏慕闻言心中一震，暗道果然如此，皇帝安排他入三司会审，必定有别的意思，想着朝着脸色阴晴不定的李默笑说道：“李大人，下官就先去了，咱们三司会审见吧。” “圣上的事情要紧，夏大人好生的揣摩圣意，莫要听歪了，起了别的心思才好。” 夏慕自知李默话中有话，一拍脑门子，那种恍然大悟的样子很是滑稽，引来一阵哄堂大笑，“李大人的话，下官岂能不听，下官这就去好好揣摩圣意去，绝对不听歪了，起别的心思，圣上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李默心中暗自恼怒，脸上却哈哈一笑，临别了，做出恍如大悟的模样，笑着说道：“成国公进一早就回京面圣，老夫听说夏大人前天抄了素楼，这可是惊动了‘金陵王’，但我想国公爷也不会跟你计较，谁不知国公爷的府上，那是珍珠如土金如铁，自然不在乎的这些小钱财。” 夏慕没想到成国公回京如此之快，快马走了两天就到，想必圣上这番又不知道是雷霆雨露，还是圣火连连了。 想着急忙跟着黄锦向着乾清宫走去。 李默瞧着夏慕走没了身影，转头看向了赵祯吉，手一指，让他坐下说话，自己先坐在了一旁的火炕上。 赵祯吉不知道李默点了他这个兵部左侍郎去三司会审是个什么用意，便用心听了起来。 李默瞧了一眼格外警惕的赵祯吉，放下手中茶杯一笑：“你本是徐阁老的得意门生，这次老夫主审三司胡宗宪的案子，按理说本应有严首辅票拟，徐次辅签章，老夫也就送送个折子……” 赵祯吉暗骂这个老狐狸狡猾，严嵩不再京城，老师又因前日恼了皇帝，被罚在家反省三日，这个老狐狸钻了空子还卖乖。 李默哈哈一笑，拿出拟的折子，交给赵祯吉，说道：“这里是老夫会同大理寺三司，兵部尚书杨博同拟的关于胡宗宪的罪证，你拿回去给徐阁老瞧瞧，要是他有什么补的，或者建议，你就让他写在这上面，交给我来看看，我也好再跟三司商量着。” “下官一定送到。”赵祯吉拿了折子，便走出了内阁，一刻不敢耽误，便向着徐府走去，心中更是火焚了一般，只因这李默定的胡宗宪第一大罪，便是勾结赵文华，私吞军饷，含沙射影的明摆着要弄严嵩父子，第二就是贿赂京部高官，数十万金，这条明摆着是冲着徐党来的。 这李默可是野心不小，要乘着胡宗宪的案子，一锅端了齐去，真要让李默在三司会审时审出个什么来，徐党不死也给脱层皮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