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太监采办
李冕突然顿住了脚步。 还是没有回头,挥了挥手臂,渐渐消失在什刹海前海湖畔。 什刹海分为前海、后海、西海,前海和后海在银锭桥一分为二,金水河也从银锭桥流入什刹海。 陈圆圆的二层小楼位于前海,李冕居住的府邸建在了后海,比起熙攘热闹的前海,景色幽静多了。 后海大多是细花篾簟的宅院府邸,外有钉上鎏锡钉的六扇墙门,大宅院里还有第二道仪门,砖雕门饰,四言横额,看起来颇为气派。 前海临街的楼院,多是上厢下铺,二楼是日常的居所,一楼是铺面。 银锭桥前后,像是两个世道。 李冕回到府里,没有走进东厢房,转身去了东梢间的书房,随手把圆领袍挂在漆彩屏风上,坐在花梨书案前。 雉奴忙前忙后,小腿倒腾个不停,推开了柳条窗格,暖阳天的清新空气吹进来。 又提来了一只松花釉茶壶,泡上了贡茶小蚬春,放在旁边的红木案几上,方便李冕随时能够喝到热茶。 漆彩屏风上的圆领袍叠好,放进了圆角柜里。 等到一切忙完,雉奴擦了擦脑门上的香汗,坐在一只绣墩上,细白手臂放在剔红香几上,托着脸蛋,呆萌望着正在静坐看书的李冕。 时不时从绣囊里拿出一颗蜜饯,放在嘴里,笑弯了眼。 只过去半柱香时间,雉奴耐不住性子,又叽叽喳喳起来:“刘瑾这个狗奴才,平时没少用借口搪塞府里的采买,这几天可就遭殃啦,江南的好几位布政使给内阁递了奏章,大骂刘瑾的混账。” “雉奴又说出这些烦心事,扰的姑爷心烦。”红桥提着一只细竹篮子走了过来,按照公主的吩咐,给李冕送来两广进贡的鸡矢果,少数在冬天能够吃到的鲜果。 长平公主只留下一个尝尝鲜,其余全都给李冕送来了。 “刘瑾是漕监太监,频繁前往江南进行采办监造,遭到江南的布政使弹劾不是什么稀罕事。” 李冕合上手里的《燕都妓品序》,随口说了一句,回应了雉奴的话。 红桥站在回廊里,停住了脚步,倾听起了李冕接下来的话,好奇姑爷对于这件事的见解。 “前往江南采买是朝廷的公务,刘瑾肯定干了坏事,惹恼了布政使。” 雉奴用力咬了一下蜜饯,笃定了刘瑾没干好事,从他刁难府里就能看出来,不是什么好人。 李冕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前往江南是公务不假,诸如采办宫里所用的灯烛、瓷器、缎匹等日常所需,刘瑾和他的干儿子们在采办的时候,却以权谋私用来夹带私物,命令当地的官署衙门额外置办刘瑾的私物。” 雉奴气鼓鼓了,咬着蜜饯的时候更加用力了,似乎把蜜饯当成了刘瑾,用力咬死他。 李冕随手在官青纸上勾勒出一张舆图,讲述了漕监太监在各地采办的情况,详尽又深入的说了起来。 “瓷器烧制于江西布政司,玉壶春瓶、藻盘、瓷屏风、以及光禄寺所用祭祀器皿。 丝绢产自南直隶的江宁织造、苏州织造、以及浙江布政司的杭州织造,专供内需,颜色花样繁多。 只是采办瓷器丝绸两样,有时就要地方布政司烧造二十五万件。” “好多啊。” 雉奴惊呼了一声,心里想着能买好多蜜饯,可以把院子里堆满了蜜饯。 红桥惊喜不已,看来姑爷真的是学富五车,把漕运局势看得通透,眼光不是一般读书人所能媲美,公主知道了一定会很满意,姑爷是个如意的夫君。 当初乡试过后,排在姑爷前面的举人还不服气姑爷钦点了解元公,哼,单单是对官场敏锐的眼光,没有一名举人比得上姑爷。 就拿本应该是第一名解元,由于陛下钦点变成第二名的钱东涧来说,仗着自己是顾宪成的门生没少在外面纠集一帮读书人举办雅集,抨击朝廷的不公。 夺走了本该属于他的解元,哼,就他整天只知道狎妓饮酒的样子,也配与姑爷争夺乡试解元。 李冕提起松花釉茶壶,倒在松花釉盖碗里,呷了一口茶:“织造烧制所有的太监采办,缫丝、力役、女工等等需要地方布政司提供,挤占了户部和工部的银税,同时还影响了地方布政司官员对于府县衙务的掌管,必然造成了朝廷里的文官和宦官的关系紧绷......”
雉奴听到后面迷糊了,又不想打扰了姑爷的谈兴,当成了说书一般,白嫩小手从绣囊里拿出一颗又一颗蜜饯,甜滋滋吃了起来。 她听不懂,看着姑爷侃侃而谈,颇有才子谈风弄月的风采,比起游船画舫上的清倌人怀抱琵琶,弹奏《牡丹亭》还要赏心悦目。 呸呸......怎能把姑爷与金水河畔清倌人放在一起比较。 不过嘛.......姑爷真的好有气度啦。 雉奴脸蛋突然红扑扑,偷偷瞄了一眼李冕,见他提起松花釉茶壶正在倒茶,拍了拍小胸脯,暗自舒了一口气。 孰不知,她拍着小胸脯的举动落在李冕眼里,已经知道她又在胡思乱想了。 以李冕早就知道她做出这个举动,脑子里往往是在胡思乱想,没有明说,免得她以后不做了,少了一样雅趣。 红桥站在回廊的拐角,完全呆住了,手里的细竹篮子掉在了地上,没能注意到,好在不是大漆描金食盒落在地上容易发出声响。 否则就会打扰到东梢间里的主仆二人,没了继续说下去的心思。 红桥听到前面一句句太监采办的情况,还能理解为李冕博览群书,知识渊博,这段时间在府里看了很多邸报,从字里行间解析了漕监太监的采办。 像是一位大儒在给心学进行批注,找到了合适的句读。 后面对于朝廷局势的说辞,就是姑爷自己的独到见解了,眼光极其敏锐,没有在朝堂上待过却解析的八九不离十了。 红桥有着过耳不忘的本事,曾经得到还没被废的皇后娘娘称赞了一句鸾台陇客,从此留下了一个鸾台陇客的雅号。 她认真了起来,仔细记下了李冕所说的每一个字,回到绣房里原封不动的复述给长平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