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沈陈
《木兰花令》引用了班婕妤的典故,不适合当众拿出来品评了,私底下与姐妹诉说却无伤大雅。 官宦小姐们没有心思在这里掺合兰台诗会了,只想着尽快回到宅子里,叫上各自的闺中密友,坐在闺房里诉说这首《木兰花令》。 只是碍于寿宁公主的面子,官宦小姐们还是待在红樟木大船上,不敢随意离开。 任谁都能看得出来,寿宁公主正在气头上,谁敢在这个时候离开,就会成为寿宁公主撒气的对象。 唯独沈宜修是个例外,再次从绣墩上站起身来,抚平苏杭青襦裙上的褶皱,脚步匆匆的离开了红樟木大船。 一双小巧的纻丝绣花鞋,走动的很快,很快消失在红樟木大船下,顺着金水河畔的街巷,走向了一座廊院。 “圆圆姐睡下了吗?” 沈宜修停在了一座精致小楼前,身边跟着两名贴身丫鬟,敲响了精致小楼的木门。 京城里能够入得了沈宜修眼里的官宦小姐很少,唯独结识了金水河畔的传奇女状元陈圆圆,两人相交甚笃,以姐妹相称。 沈宜修最近搬到京城里居住,没有搬到非富即贵的东江米巷,在精致小楼所在的巷子里,买了一座宅子,比邻着陈圆圆居住。 李冕听说擅长烹制单笼金乳酥的巧妇,其实就是沈宜修,不是传闻里来自秦淮河畔的一名扬州瘦马。 夜已经深了,陈圆圆还在院子的豆腐磨坊里,磨着豆腐,制作出李冕所说的白豆腐。 这些天陆陆续续制作出来了一些,拿到市集上贩卖,销路还不错。 赚了一些银钱,估摸着再有十几天,就能凑足拖欠的市税银字。 陈圆圆听到小楼外有人叫她,抬起了困惑的眸子,自从赎了身以后,没有几个人知道她的住所。 陈圆圆放下手里的丝瓜瓤,拿起一块洗了很干净的绢布,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走到了小楼里。 天色很晚了,陈圆圆没有第一时间打开精致小楼的木门,走到二楼,推开柳条窗格,顺着窗户缝看了下去。 门口站着一名身穿苏杭青襦裙的女子,身后跟着两名小丫鬟,除此之外,没有其她人了。 陈圆圆认出了那名女子是沈宜修,放宽了心,顺着楼廊走下去打开了木门。 等到木门再次关上了,陈圆圆点亮了厢房里的红罩灯,又拿起几根干柴放在红泥小火炉里,坐上了铜壶。 陈圆圆煮茶的同时,歉意道:“奴家明天还要去东市卖豆腐,院子里还有几斗豆子没有磨完,meimei如果有什么事,等到明天卖完了豆腐,再来家里详谈。” 沈宜修等不到明天了,迫不及待想与陈圆圆诉说《木兰花令》,扭过垂云髻,看着两名丫鬟说道:“你们去帮圆圆姐把剩下的豆子磨了,回去以后,赏给你们一人一匹杭州织造局产的单红绸缎。” 两名贴身丫鬟虽然是下人,却是服侍沈家嫡长女沈宜修的一等丫鬟,几乎是与江南富户家里的小姐一样。 十指不沾阳春水,更别提磨豆腐了。 不过,两名贴身丫鬟听到赏赐一匹单红绸缎,笑嘻嘻作了一个万福,转身去了院子里。 一名丫鬟负责牵着小毛驴拉磨,另一名丫鬟拿着丝瓜瓤,不停把磨出来的豆浆扫到木桶里。 颇为熟稔,显然不是第一次干这件事了。 “你呀。”陈圆圆无奈的笑了一声,沈宜修又干出了买椟还珠的事情,一匹单红绸缎还是杭州织造局织造出来的绸缎,往往能够卖到一两银子的高价。 沈宜修张嘴就是两匹单红绸缎,随手赏出去了二两银子,比起拖欠的市税还多,磨一个月的豆腐也赚不来这么多的银子。 沈宜修笑着拿出了蜡笺,放在酸枝木翘头案上,娴静脸容比起平时多了几分光彩照人:“这首新词木兰花令是本次兰台诗会最有才气的一篇诗词了,圆圆姐赶紧看看,能否入了你的眼。” 陈圆圆走到五足莲花头面盆架旁边,一双细长玉手放在铜盆里清洗过后,拿起面盆架上的绢布,擦了了手。
她这才接过来蜡笺,展开对折,细细看了起来:“宛君meimei出生于书香门第,又是有名的大才女,这篇诗词能让你迫不及待的今晚就要与奴家倾诉,想来……咦……” 陈圆圆只是看到开头第一句的‘人生只若如初见’,秋水眸子怔怔不动了,受到了很大的触动。 说不出话来,只是认真看着手里的蜡笺。 沈宜修一直在注意着陈圆圆的神情,展开蜡笺看到《木兰花令》的神情,与她在红樟木大船上一般无二,笑颜逐开了。 她平时说话很少,甚至是让去她家里做客的官宦小姐,认为是在怠慢。 沈宜修今晚的话突然多了起来,娴静笑道:“头一句就引用了班婕妤的典故,下半阙的骊山语罢清宵半,又引用了唐明皇和杨贵妃的典故,根据太真外传的记载,唐明皇和杨贵妃曾经在骊山的华清宫里盟誓,愿意世世成为夫妻。大文豪白居易的长恨歌,提到的一句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便是对这件事的描写。后面一句的雨霖铃,是唐明皇在杨贵妃死后,亲手做的一手曲子用来寄托哀思,可见这位公子的满腹经纶,接连引用了各种典故。” 陈圆圆逐渐回过神来,秋水眸子里多了几分雾气,深受这首新词里的哀伤感染:“还有这一句何如薄幸锦衣郎,再次借用了大诗人李商隐的马嵬,锦衣郎指的是唐明皇,说出了纵然因为死亡而分离,还会刻骨铭心的念念不忘旧情。” 陈圆圆沈宜修两人诉说到这里,这首新词也到了末尾。 其中的情愫缠绵,始终萦绕在两人的心头,久久没能消散。 陈圆圆秋水眸子里的雾气,几乎要化成泪水,从脸靥上滑落掉在地上。 不过,还没等陈圆圆因为一首新词落泪,突然又愣住了。 她看到了这首新词的最后落款。 李冕,李晋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