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营州巧遇
上回说到,裴、徐、独孤三人被契丹兵发现,慌乱之中潜入了一破落院中。 院中有一年迈老伯,独寡苦居。当夜三人借宿于院内,期间谈及瓷器店被烧坏之事,说着说着几人心中更加迷惑。 当下沉沉睡去,一夜无话。 三人连着多日劳累,一觉直睡到天大亮。 独孤朔起身时不见老伯身影,四下寻摸一回,依旧不见。忙赶回屋内叫醒裴徐两人,独孤朔心中疑虑老伯是否会将他三人出卖。 裴策连连摇头,否认此说法。徐胃忽地拍案而起,嘴中喊道:“对了,老伯昨夜说契丹人发了告示,城中汉人均可以领一升粟米,会不会老伯去契丹人那里领粟米了?” 一语点醒梦中人,独孤朔一时悔恨起来,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三人忙在草屋之内寻些水洗一把脸,齐齐收拾了,身着破衣烂衫,直奔了城西而去。 城中未走脱的汉人不在少数,本就因干旱,当年毫无收成,眼下即将入冬,缺衣少食的紧,契丹大营前排起了长队,城中百姓皆来此处领粟米。 独孤朔看在眼中,痛在心底,暗道:“这些粮米本就是朝廷为营州派发赈灾的,可恨赵文翙那贼子,竟将这粮食拱手送予了契丹人,反倒是大周的百姓要来受契丹人的赏赐来活命,真是人神共愤、天理难容!” 裴、徐、独孤三人跟在众百姓后面,远远看见一个cao着汉人口音的人前后吆喝着。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工夫,才轮到了老伯。 那糙汉子斜眼眯瞪着老伯,嘴中气哼哼地说道:“都这把老骨头了,还浪费这些粮食,不如死了,也少受些活罪!” 老者听来,气愤不已,当即与之争吵起来,指着那人脸鼻骂道:“尔等匹夫,吃粮食粟,却行为禽兽,占人良田,欺人百姓,何不早早死呼?” 那人听了,歪着鼻子,骂不出一句话来。当下发作,飞扑过来凌空一脚,将老伯踢翻在地。 众人见了,纷纷咒骂,但却因畏惧契丹兵士,不敢动作。 契丹糙汉子听了,指着众人骂咧了几句,众人便闭口不言了,只好在心中诅咒一番。 独裴徐三人见了,气不打一处来,纷纷跃身欲上去。 说时迟,那时快,但是人群之内一中年男子已然跃身出去了,左右手两枚暗器随臂而出,只听的“嗖嗖”声响,两枚燕子彪直刺穿两名契丹兵脖颈,契丹兵应声捂住倒在了地上。 那糙汉子眼见情势不对,转身拔腿疾走。那人落地之后连翻一个筋斗,又是凌空一脚,霎时那糙汉子便如老伯一般翻倒在地,只疼的龇牙咧嘴乱叫起来。 这边的sao乱,引的契丹营中涌出数十人来,一个个手持弯刀,好似恶犬一般直扑将过来。 那中年人不慌不忙,转身扶起老伯。 眼见契丹兵士扑来,百姓一拥而上,哄抢了粟米,四散开去了。 独孤朔跃身至挡在老伯前,拾起地上被中年人刺杀契丹兵士的弯刀,直冲入敌阵厮杀起来。 裴策一边取刀,一边叫喊道:“徐胃快带老伯走,我俩断后,老地方汇合!” 徐胃听了,一个环身侧卧将老者托在背上,夺路疾走。 那中年人见了,微微一笑,转身一把结果了契丹糙汉子,抽出弯刀,也飞身加入战斗之内。 徐胃身影消失在巷道之时,裴策也加入其中。三人且战且走,引着契丹兵士往另一个方向逃去。 眼见大批契丹兵跃马杀来,三人只分散开来,东奔西走,蹿高走低,引的契丹兵也分散来追,借着巷道被个个击破。 当下不敢恋战,隐在暗处,躲开了契丹兵甲,直奔了老伯草院。 老伯躺在土炕上奄奄一息,徐胃守在跟前。 老伯见了三人,一阵咳嗽后勉强挤出笑脸,断断续续道:“世道艰辛,百姓堪苦呀!” 四人听了,不觉掩住拭一把泪水。 独孤朔往前抚着老伯臂膀说道:“老伯安心躺着,我三人再去抢些粟米来!” 老伯听了,缓缓摇摇手,笑道:“孩子,你等好意老朽心领了,不必再犯险了,老朽的身子老朽知晓,犯不着为这濒死之人去了!” 独孤朔听了,越发悲痛,转过身去,一拳打在柱子上。 那中年汉子见了,也是紧紧握住拳头,气愤地骂道:“这些契丹贼子,打着救济的幌子,欺压良善,等大周朝廷的大军到了,保准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独孤朔听了,心中五味杂陈。忽想起汉子勇举来,忙揖手谢道:“今日多亏了壮士出手相救,我等替老伯谢过!” 那汉子听了,挥手说道:“路遇不平,拔刀相助,乃是男儿本色,何必言谢!”说着,又看了老伯一眼问道:“几位仁兄莫不是这老伯的子侄?” 裴策摇头说道:“壮士误会了,我等并非老伯亲人,但老伯与我等有一水之恩,未及报谢,却遭遇了这番!” 那中年汉子听了说道:“滴水恩情,当以涌泉相报,诸位仁兄也是侠义之人!” 裴独徐三人听了,相互看了看,说道:“仁兄缪赞,不敢当!” 那中年汉子又道:“我看三位仁兄也是汉人,身上虽破旧些,却掩不住富贵气,又有如此武功傍身,想必三位定非寻常?” 独孤朔也不掩藏,揖手说道:“壮士好眼力,我等兄弟三人实非营州人士,因在早些时候游玩山水,碰巧赶上了营州叛乱,被困于此间,又恰巧投宿在老伯家中,才有这些遭遇!” 那中年汉子听了,点头允道:“原是如此,三位身手不俗,挺身而出,乃是人中豪杰也!” 独孤朔揖手说道:“仁兄言重了!哦对了,却不知仁兄如何称呼?” 那汉子略有沮丧地说道:“在下萧楚枫,并州人士,在此间谋生,可惜营州契丹八部谋乱,致使在下失了本钱生意,颠沛至此!”转身又揖手问道:“不知三位如此称呼?” “在下复姓上官,单名一个朔字,这两位是我的好兄弟徐策、裴胃!”独孤朔说完,那人听了,脸色稍有变化,顿了片刻,强挤出笑脸说道:“幸会!” 正在说话此时,老伯忽地咳嗽起来,吐出一口血,几人见了,忙挤在老伯身前,裴策搭脉一试,老伯脉象隐约摸不到了。 徐胃喊叫了几声,均不见老者回应。 萧楚枫奔过来,让徐胃扶起老者,一边从怀间掏出一个布包,里面是一排银针,轻手一抚,指缝间已有三四根银针,退去老者上衣,在后背上扎了几处,轻轻旋转片刻,老者才缓缓回过神来,口中断断续续道:“劳烦各位了,老朽的身子已是油尽灯枯了,不值当了····”说着又咳嗽了几声,徐胃忙扶着老者躺下。 萧楚枫将三人引至草屋外,揖手说道:“萧某与诸位一般,都与老伯萍水相逢,眼下老伯怕是穷途末路了,贫苦如此,又无儿无女,萧某无拘无束惯了,也无半分积蓄,本想为老伯捐一口棺材,奈何拮据的厉害·····哎!” 三人听了,相互看了一眼,微微点头,独孤朔说道:“萧兄心意我三人替老伯谢过,我等手上尚有些银钱,只可惜初到此地,人生地不熟,便有劳萧兄去置办些用物吧!”萧楚枫听了,连连点头,说道:“如此甚好!” 裴策将三人身上银钱一并给了萧楚枫,萧楚枫揖手,转身便去了。 待萧楚枫走远了,裴策忽地想起来,嘴中说道:“独孤朔,这萧楚枫乃是商人,商人好利,若是将我等骗了,那等岂不是白白糟践了这些银钱吗!” 独孤朔听了,转念一想也是此理,但当下后悔已然晚了,只硬着头皮苦笑道:“应该无碍,我看萧兄为人慷慨正直,该不会是江湖骗子的!两位大人且放宽心吧”说罢,三人朝着萧楚枫去的方向望了一眼,转身去屋中探看老伯。 话说三人只等到傍晚时分,仍旧不见萧楚枫身影,三人只当是遇见了骗子,一个个气得牙痒痒。 独孤朔当下以为看错了人,捶足顿胸半晌。 裴徐两人也不时埋怨他几句。 当夜无月,寒风紧俏,后半夜北地竟飘起雪来,三人冻的瑟瑟发抖。 至天未明分,老者断了气息、撒手人寰了。三人无法,只得找来几片破席子,将老者埋了。 三人走在营州城内,加之一夜苦寒,越想越气,裴策叫嚣着要去寻那萧楚枫,报仇雪恨。 独孤朔拦下两人说道:“寻仇倒是小事,营州暗卫的线索断了,我等也不能久留了,这几日耽搁,说不定已然引起内卫中反叛之人的警觉了,眼下要赶着回神都去才对!” 裴策听了,心中仍旧念着背骗的银钱,叹道:“可恨那萧楚枫骗走了我们全部的家当,哎····” 独孤朔说道:“无妨,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走吧!”说着,三人齐齐望了一眼院落,疾步去了。 在经过暗卫的瓷器店时,三人不由地停下脚步,相互看了看。 三人终是忍不住,又悄身探进去,四下如前一般,却无任何线索,按着此前的推断,裴徐两人搭起人梯,将独孤朔送到楼上又一番探查。 当下无话,待天明时,三人已然到了南城口。 南城口盘查极为细致,好在有一队契丹骑兵欲进城,被出城的百姓挡住了,气的契丹都尉发作起来,将一众汉人抽打驱赶出去了,三人混在此间,趁乱出了城,寻回了马匹和衣物,直往幽州方向奔去。 连日大雪,封了大路,三人只得耽搁在了幽州驿馆。 这日傍晚,风雪方停,裴策立在驿馆的角楼上向外望去,从檀州方向来了一匹马,一个人牵着马,马背上还驮着一个人,由于连日大雪,道路被大雪覆盖住了,那人那马脚力深浅交织,踏着雪咯吱咯吱的声音缓缓近来,裴策眼睛犀利,一眼便认出了那是骗走他们银钱的萧楚枫,当下狠狠地拍一把栏杆,跃身往驿馆内去了。 待裴策向独、徐两人言罢,徐胃气汹汹地骂道:“真是冤家路窄,想不到这贼子竟送上门来了,定不能让他走脱!”三人遂一番商量,而后潜在暗处。 裴策本就是个急性子的,眼见萧楚枫进了驿馆,顾不得独孤朔的阻拦,一把抽出腰间浪纹千牛刀,悄声跟在萧楚枫身后。 萧楚枫疾步走去,一手搀扶着一人才靠在柜台上,裴策看得真切,是一个受了伤的汉子,脸被黑布裹着,只露出一双眼睛。 独孤朔与徐胃急急来时,却已阻挡不及。裴策将刀横在萧楚枫脖颈之上,嘴中骂道:“真是冤家路窄,好你个骗人银钱的江湖术士!” 那萧楚枫隐约感觉到了杀气,却是一手扶着人,另一只手虽摸着腰间的短剑了,但裴策身法极快,他来不及出手。 萧楚枫缓缓转过身来,看到了裴策,遂笑道:“裴兄!” 裴策听了,脱口骂道:“谁是你裴兄,你这骗子!” 独孤朔跨门进来,听了这话,登时一愣,止住步子,盯着萧楚枫的眼睛看了片刻,又往里面走了几步说道:“你如何知道他姓裴!” 萧楚枫不说话,只堆了堆脸上的笑容。 这时,驿丞陪着笑着跑过来,朝着独裴徐三人笑道:“三位大人请息怒,入官家驿馆的,都是自家人,自家人,万不可动刀动枪,伤了和气,请三位官爷收了吧!” 裴策看着驿丞白了一眼,独孤朔示意裴策收了刀,裴策看了看独孤朔,又看了看萧楚枫,不情愿地将刀收在鞘中。
“不知大人姓什么?可是复姓独孤?”被萧楚枫这一问,独孤朔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人应该是有官职在身的,至少他听过或许知道他们三人的名字,转念一想,这个人很可能就是截杀他们的那些假内卫中的一人,恍惚间,独孤朔一手不觉缓缓摸在腰间佩刀上,徐胃心思细腻,自然看的真切,也缓缓伸手握住腰间千牛刀。 萧楚枫似乎察觉到了独孤朔陡然间的杀气,忙放开扶着的人,揖手说道:“大人切勿误会,卑职乃是营州步兵副检校文澶的表兄萧楚枫,并不是大人的敌人!”听了文澶将军的名字,独孤朔心中的戒备稍有松解。 萧楚枫又道:“实在对不住三位大人,萧某并非贪财的江湖骗子,当日之事另有隐情,还请三位大人容禀!” 徐胃听了,冷哼一声,说道:“那你倒是说说看,究竟是如何隐情,能使你丧尽天良,连一个死者的棺材板都要骗!” 裴策说道:“休要听他废话,我看这小子两腮无rou,天仓塌陷,眉骨突出,定不是甚好鸟,不如让我一刀结果了便是!”说着,提刀便来。 独孤朔忙道:“裴大人不可妄动,且听一听他有何隐情再动手也不迟!” 萧楚枫听了,微微一笑道:“萧某若没有猜错的话,三位便是内卫的人吧!”说着,指了指靠在柜台上那个马背上的人,又指了指楼上,独孤朔见了点了点头,当即引二人往楼上去了,那驿丞本想借着扶马背上的人同去,被裴策呵斥了一番才退去。 到了楼上,三人坐定,独孤朔才开口道:“四下无人了,现在可以说了吧!” 萧楚枫立在中间,笑眯眯地说道:“不瞒诸位大人,当日我本想去契丹大营讨些粟米,不料遇到了三位大人和那老伯,但是当日之举,却也是出自真心,当时想着出手,我也不知道有三位大人在!” 裴策听了,打断话道:“说隐情之事,休要废话,敢多说一句没用的,我便要了你的项上人头!” 萧楚枫看了,连连摆手,说道:“大人少安毋躁,且听萧某细细说道。” 徐胃说道:“休要糊弄,快说!” 萧楚枫道:“是是,且说当日拿了三位大人的银钱,原本是想着为老者买棺材的,可是思来想去,那老者已然去了,要不要棺材倒也无妨····” 裴策越听越气,骂道:“你这丧天良的,竟能说出这种话来,那老者是识文断字的贤者,一生悲苦,死后我等不愿他暴尸荒野,所求不过是一副棺材吧了,你竟狼心狗肺,连这些体面都不能予,你还是人不是···” 独孤朔道:“裴大人,且听他说完再论也不迟!”裴策不说话,哼地一声便背过去了。 萧楚枫接着说道:“苟活于世,萧某自然知晓死者为大,可是与其用这些银钱为死者捐一副棺材,倒不如用这些搭救一人性命,萧某以为后者更是大德!” 三人听了,齐齐看向床上之人。 萧楚枫说道:“正是此人,萧某本是受表妹嘱托,往来营州寻表弟文澶的,可怜文澶没找到,反倒是无意之间救了此人,他被大火所伤命悬一线,我于心不忍,遂拿了大人的银钱为他求了大夫医治,这便是隐情。若是大人们不解恨,便是杀了萧某,但求萧某死后,诸位能善待此人,将他医好!”说罢,便闭上眼睛,引颈受戮。 三人听罢面面相觑,想不到此间尚有如此隐情。 独孤朔起身,拍了拍萧楚枫的肩膀道:“萧兄大义,是我等三人误会了,还请仁兄海涵!”说罢,长揖施礼,裴徐两人虽有不愿,却也揖手施礼。 萧楚枫看了,笑道:“人之常情,萧某自能体会,三位的大义,萧某也是佩服,竟能为萍水相逢之人如此,真是人中豪杰!”说罢,几人相视一笑。 独孤朔又道:“不知仁兄在何处高就?” 萧楚枫笑着说道:“在营州时已然言明,看来仁兄记性不好!” 独孤朔又道:“哦,恐仁兄所言非真吧,在营州之时,我便向仁兄介绍裴、徐两位大人,故意将他们的姓与名调换过来,而今天仁兄见了裴大人,竟能脱口而出他们真实姓名,如若不是仁兄早就识我等面目,那便真是天资聪颖了!” 萧楚枫听了,哈哈一笑,说道:“仁兄心细如发,着实令萧某佩服。其实当日在契丹大营前搭救老伯之时,仁兄无意之间喊了徐胃兄的名字,而后来介绍之时又故意说错姓名,可惜天下何人不知神都内卫裴策统领名头,仁兄又说单名一个朔字,我便斗胆猜测仁兄便是内卫的独孤朔大人了!” 三人听了,无不感叹萧楚枫心思细腻,裴策言道:“独孤兄,看来这世上还有如你一般的人,真可谓是难得!”说罢,又与三人慨叹一番。 正当时,那床榻之上的人忽地连连咳嗽着,吐出几口血来,四人忙止住话题,奔过去看。 “这人不知如何被大火烧伤了,着实可怜,身上还有三处刀伤,怕是挨不过这个冬了!”萧楚枫一边擦拭着血,一边说道。 独孤朔看着看着,忽地说道:“仁兄是在何处搭救的这人?莫不是在营州城。” 萧楚枫摇了摇头说道:“非也,萧某是在檀州救的,因为萧某要去营州,没法子,便将其带到营州的。只是这人好生奇怪,见我要带他去营州,竟要拔刀自尽,被我阻拦了,后来又将胳膊抓破,致使整条臂膀溃烂,可惜了这硬气汉子!”说话间语气中竟有几分惋惜。 独孤朔听了,连连点头,又唤驿丞上来,命其找了些治疗烧伤的药与萧楚枫。 次日天色放晴,路上亦有了行人,独裴徐萧几人雇了马车,将那人与李曾放在车上,便往洛阳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