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章 缠足事小关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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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不是怕裹脚?真是人小鬼大!”高桂英摇了摇头,“可是她都六岁了,再不裹就来不及了,这事无论如何也不能再由着她了!” “什么?!”李自成霍然而起。 他固然知道明代是一个缠足之风盛行的时代,但他自从来到这个时代,就一直在养伤,并且因为诈死计的原因,一直深居简出,足不出户,所接触到的女性只有李芳、高桂英、窦美仪、高慧琼以及身边伺候的宫女嬷嬷们,除了李芳还是个孩子,其他人不是练武之人就是服侍人的下人,都不缠足,所以他从没留意过缠足之事,乍听之下不免大感意外。 可是高桂英却再一次误会了李自成,以为他是为李芳逃避缠足而震惊,见他面有怒色,急忙劝道:“陛下不要动怒。兰芝还小,还只知道怕疼,不知道爱美,再长大些就会好了。教育女儿是臣妾的责任,不会由着她的性子胡来,陛下放心好了。” 你还真是个贤妻良母啊!放心?放心个屁! 李自成差点没骂出来,断然说道:“不必!《孝经》有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如何为了所谓的美,便自毁天足,忘了圣人的教诲?况且什么是美?天然才是美!修园造景,尚且讲究个浑然天成,怎么到了女人的脚上,却非要如此病态斧凿?真个是暴殄天物,毫无人性!何美之有?” 高桂英有些发懵。 她十九岁嫁给李自成,和李自成做了将近十年的夫妻,李自成虽然从没嫌弃过她是大脚,但也从没说过不喜欢小脚,如今这个说法她还是第一次听说。 “世风如此,”她心里且喜且忧,嗫嚅道:“富贵人家的小姐太太们都裹小脚,只有粗妇才……” “别说了!”李自成大手一挥,打断她道:“你身为国母,垂范天下,还有比你更富贵的太太吗?哪有你不裹脚,别人却裹脚的道理?朕决不允许这种事发生!从今天起,裹脚这陋习就算废了!” 因为我是大脚,天下的女人们便都不许裹脚吗?高桂英热泪盈眶,皇帝可真够霸道的! 不过这种霸道她喜欢,同是皇后,她可比大脚马娘娘幸福多了——要知道,明朝可是以缠足为贵的。 但她也确实是个贤后,完全符合这个时代的道德标准,虽然心中甜蜜,却还是摇头说道:“陛下真要废了裹脚,只怕天下人都会说是臣妾善妒,撺掇陛下这样做的。” “啊?”这回轮到李自成发懵了,“朕没想到这一层,真没有让你背黑锅的意思。” “臣妾知道,”高桂英见到李自成呆呆的样子,不由得噗嗤一笑,说道:“臣妾是跟陛下开玩笑呢。说真的,臣妾担心的不是这个——若是对复兴大顺有利,臣妾便担了这善妒的恶名又能如何?可惜事情没有这样简单。陛下说过,追赃助饷虽然得了民心,但却失了士心,使得天下舆情汹汹,这才造成了我朝累败。如今追赃之弊未除,又要让女子放足,绝了士大夫们心心念念之物,对士心的打击岂不更是雪上加霜?请陛下以国事为重,不要为了臣妾因小失大。” 这是高桂英一天之内第三次误会李自成。 李自成反对缠足,并不是要为高桂英拔份儿,而是做为现代人本能的心理反应,他之所以要用高桂英做幌子,其实就跟他一定要说“《孝经》有云”一样,不过是给自己的理念套一件符合当代语境的外衣罢了。 他并不天真,知道不能傻呵呵地直接兜售他那超越时代的价值观,但他也的确有欠考虑,万没想到缠不缠足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竟也像亚马逊雨林中扑动翅膀的蝴蝶,会产生左右天下归属的重大影响,如今听高桂英这样说,犹如被击了一掌,猛地大梦初醒,心中敬意油然而生,不由自主地拱手深鞠了一躬,说道:“皇后深明大义,朕受教了。” 这是耍得什么宝!高桂英慌忙起身,闪到一旁不敢受礼,嗔道:“陛下请自重,让宫女宦官们看到,却像什么样子?” 李自成呵呵一笑:“所谓闻过则喜,朕并非轻薄无状。” 高桂英很尴尬,这个皇帝自从受伤以后,怎么开始语不惊人死不休了?当下不知应该如何接话,只得强行把话题拉回来,问道:“既然裹脚不能废,兰芝的脚还是得裹吧?” 缠足是很痛苦的,世上根本就没有女人真心喜欢缠足,但女为悦己者容,既然男人们喜欢,仰男人鼻息以生存的女人们又有什么选择呢?久而久之,她们也就觉得理所当然了,并且“为了自己的女儿好”,不自觉地成了男性戕害女性的帮凶。 高桂英就是这样,所以她也是满可悲的。 “待朕逮到机会,这陋习早晚得废,不裹也罢!”李自成摆了摆手,换了话题,“你还是别想缠足的事了,朕这里有件要事,非得你去办不可。”
“什么事?”高桂英双眉一动。 她毕竟是个习武之人,性格并不磨叽,话既然说开了,就会爽利地丢开手。 李自成暗暗点头,很欣赏她这种干脆利落的作风,便也不绕圈子,直截了当地说道:“老三在山口街,把田见秀和顾君恩都派了出来,说是让他俩劝说刘希尧等部向老营集结,可是顾君恩是个文臣,田见秀则是主帅,派谁也不该派他们两个吧?老三有个拧劲,三个辅政大臣都劝不住,如今身边只剩下嵇筠一个人,恐怕更约束不住他了,所以朕想让你去一趟山口街,以皇后和嫂子的身份压住场子,别让老三做出什么蠢事来。朕不想担一个残害手足的恶名。” 高桂英想了想,问道:“陛下是要重掌朝纲吗?” 李自成摇了摇头,“稳住他即可,不要把他逼急了,恐怕于你不利。” “这却是多虑了,”高桂英莞尔一笑,“凭他还杀不了我!臣妾明早便走。” “不可掉以轻心,”李自成不放心,叮嘱道:“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凡事都要往好处努力,但也要往坏处打算,这样才不至于事到临头措手不及。你的女兵营最好挨着袁宗第的营寨下寨,也好有个照应。朕等吴汝义到了,便立即启程去与你会合。你只要在老营坐镇即可,万万不可刺激老三铤而走险。” 高桂英觉得李自成有些多疑,上次怀疑张鼐有觊觎之心,现在又怀疑李自敬有谋反之意,似乎自从受伤之后,发生了很大变化,不由得有些气闷,没理会李自成的告诫,而是问道:“陛下遣人去召吴汝义了?不是说暂不亲政吗?” “老三威望不够,诸将都在观望,”李自成苦笑道:“朕怕打长沙的兵力不足,所以不得不让玉峰去召吴汝义和刘体统前来助阵。吴汝义曾跟随玉峰留守西京,两人的私交不错,朕不复出,也许只能召来他俩的两万兵了。” “陛下还是早日亲政为好,”高桂英摇摇头,“如此大费周章,再不复出已经是弊大于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