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九章 不曾谋面的老相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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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好友正陪着小虬和参娃坐在吉祥赌坊的二号天井中、谈论着这场赌千最后的赢面时,殷孤光却孤零零地坐在了第二大街的高处,如同海边岩石般地巍然不动,正遵照着柳谦君的请求、盯准了依旧被满街老小“纠缠不休”的六方贾总管先生。 幻术师未寻到机会与那自称“小虬”的少年促膝长谈,也未来得及从柳谦君口中听到他们“母子”的全盘打算,于是殷孤光与此时的第二大街满街镇民一样,直到赵家的七岁丫头豁然点破了其中关窍,才堪堪意识到这位与自己同样修习瞳术的外来客……竟然是半个天盲。 所幸紫凰上神传下来的化形术法里,其中之一的本事便是将施术者的行迹隐遁于无形之中,于是殷孤光得以在无人注意的安然情势下,悄无声息地独自坐在第二大街的高处,也没被满街来来去去的各家老小发现了踪迹。 这本就是这十年来,幻术师在如意镇里无所事事的时候,最常做的一件“傻事”罢了。 然而楚歌若看到了这时候好友这般的“莽撞”行径,恐怕又会急得倒吊起了一双细长缝眼,恨不得将殷孤光直接从高处拽下地来,躲到某个无法被天光照到的阴暗角落去——如意镇的寻常凡人们自然看不见幻术师,可六方贾的总管大人偏偏是东海瞳术的嫡系弟子,说不定就是化形术法的克星之一,就这么“大摇大摆”地高坐在总管先生对面,未免也太过嚣张了。 正如小虬所言,东海孤岛上的那个山门,与九山七洞三泉几乎毫无往来,其门中弟子的修为本事诡辩莫测,实在无从推断这总管大人到底能用他那一目双瞳的眸子,对这世间的生灵做些什么。 而紫凰上神承袭下来的化形术法,到了她十八个“不成器”的弟子手里,平日里倒更像是凡世间诸道生灵都或多或少用过的障眼术法,据说恰恰是那东海孤岛山门最擅于破解的道行之一。 于是在向来只知硬碰硬的小房东看来,幻术师到了总管大人面前,多多少少是要吃点亏的。 然而殷孤光就这么悠闲自在地坐在如意镇高处,离街面上的总管先生也不过百步之遥,后者却一直只与烦躁不安的满街老小说话,根本没有朝幻术师的方向看过一眼,似乎果真没有觉出身边有个正在窥伺自己的对头。 也许……总管先生是真的被这第三盘赌千抓住了他这辈子最大的弱处,正急于挽回眼前的颓势,才没法将注意力分到其他地方去? “大叔,你看这个钟馗天师的官帽,是什么颜色?” “啊……我画的是墨色。” “……那这官服呢?” “赤色与紫檀。” “天师的胡茬呢?” “当然是鸦青色了……” 被赵家丫头连环追着问了几句,总管大人终于也觉出了自己这些大作中的问题,问答起来也渐渐犯了犹豫:“怎么……不对?” 是不对啊……当然不对! 这满街老小手中的门神画像,就没有一副是对的啊! “大叔……”七岁的赵家女童苦着脸,也被眼前这位几乎是“睁眼瞎”的好看大叔气得快瘪了小嘴,然而她即使不转过身去,也能感觉到身后满街长辈对画师大叔的灼灼目光,这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况,终于还是逼得这好心的丫头轻轻地开了口,“要不,我帮你吧。” 总管先生正痴怔地盯住了木桌上的各色墨料,惶然失神。听到这明明与自己毫无恩仇的七岁女童骤然叹着气、给出了这么个相助之邀后,堂堂六方贾的总管大人恍惚着抬起头来,良久,才闷闷地应了句。 “嗯。” 于是方才还在第二大街上慌张不安的各家老小们,也在赵家丫头的高声招呼下,渐渐朝着这街中心的木桌重新围拢了过来,面带犹豫之色地将自己手中的画像重新放回了总管先生面前。 小房东不知道躲去了哪里,到现在也不来替他们收拾眼下的残局……虽说这外来的画师是个野狐禅,可看赵家丫头这么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也只能再让他试试了…… 离大年初三的天亮时候还有约莫三、四个时辰,这画师再蹩脚再乱来,总也能赶上他们的烧门纸祭礼吧…… 满街老小半是出于无奈、半是对七岁的女童还有些奇怪的信心,而放了总管先生一马,让后者能够再次提起了狼毫笔、重新绘制这数十幅的门神画像,不至于在这第三盘赌千中一败涂地。 可有了眼明心亮的赵家丫头襄助,这接下来的画作上必将不会再出现那犹如百鬼夜行的可怕着色,那柳谦君岂不是就落了下风、势必要将参娃输给了对方? 被好友拜托了前来窥探这盘赌局走向的殷孤光,是不是就该在这种关键时候、出手搅局? 这似乎该是在第二大街高处坐了许久、也依旧无所事事的幻术师最该行的“正举”了。 然而幻术师分明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赵家女童的话语、也看到了满街百姓那并不利于参娃生死的混乱行径,他的身子却没有撼动半分。 殷孤光依旧如同海边岩石般稳稳地坐在原地,若不是他那双眸子中渐渐有朗夜圆月般的清辉升起,几乎像是尊没有了魂魄的石像。 总管先生的身边,明明有赵家丫头和各家的老小围绕着,可幻术师的眼光如同穿透了一切,只是定定地停在了杜总管的身上,没被旁边的任何活物阻隔了开去。 殷孤光当然对六方贾总管并没有兴趣。 他看的……是这外来客披着的那身绾色暗袍。 这件极尽贵重、绣着檀赤双色风火图样的衣衫丝线之间,正以凡胎rou眼无法看清的走势缓缓流淌着紫凰上神承袭下来的独有化形之力,即使是已有多年未回师门的殷孤光,都根本无法抗拒这熟悉之感。 从如意镇口见到这身衣衫第一眼起,幻术师就认出了这是自家那位亦兄亦姐的三师兄才能做出的衣衫,可他根本不明白为什么。 三师兄对人对事向来极尽亲疏有别,怎么会无端端为旁人裁制新衣? 直到发现了总管先生竟然是个几近“天盲”的残废生灵,殷孤光才终于悄悄地握紧了双拳。 三师兄的同情之心……又泛滥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