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章 久别重逢的路痴(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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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不是去了人间赌界……不是在千门里流连忘返,我是早该知道小甘遭了不测的。” “可那时候的我,一心要去凡世里找到自己的兴头……还自欺欺人地以为膝下的孩儿们能在长白山安分修炼,不再需要我时刻守在身边;以为厌食族这些年毫无消息,必定是在小甘的带领下,找到了个无人寻到的安静地界,从此不会再和六界的诸方宿敌纠缠不休……” “我认定了自己……可以在无人识得我真身的凡世坊间多逗留几百年,做个乐不思蜀的好赌凡人。” “若不是盖娃比他所有的兄弟都要死心眼得多,非留在那条隐在山谷角落的溪涧旁整整四天之久,也要听个清楚眼前这个陌生人的梦呓之语到底说了些什么……恐怕我至今还在人间千门里当我的柳谦君,也永远都不知道昔年的老朋友早已天地无应地……孤独投了轮回。” 殷孤光默然地伸出手去,将石室顶上那数息就会掉下一滴来的水珠尽数接在了掌心——柔软的rou身手掌,总比那冰冷的石面要温柔得多,至少……也能让这不间断的水声更轻些。 在这身魂灵力皆被封印的黑暗石室里孤独地清醒了大半个时辰,甚至不消片刻就明白过来这是甘小甘在其中被折磨数百年的太湖渊牢,柳谦君显然乱了阵脚。 在如意镇里住下的这十余年光阴里,赌坊六人众中年纪最长的千王老板还从未这般慌乱地……失态过。 即使是成了六方贾阶下囚的衔娃逃来了山城,柳谦君也只对自家小玄孙起了几分愧疚之意,却也没有被衔娃的撒娇哄得彻底心软;即使是见到了当年把甘小甘害得求死不能的斗篷怪客、柳谦君亦只是动了真怒,却也极为明了自己该做什么、又不该做什么。 在殷孤光的记忆里,柳谦君还不曾这么惊慌失措过。 幻术师看着石室天顶上的水珠滴滴落进了自己掌间的那一小汪“清潭”中,耳朵里听到的水声则果然如他所料,比方才要轻了许多,不再让人烦躁地心肺宛如灼烧。 于是柳谦君也能逃过了这响动烦扰,像个受了惊的凡世孩子般,在这片看不见己身、亦安静得可怕的黑暗里絮絮叨叨地倾吐着她的愧疚。 殷孤光额发下的双眸里,隐隐泛起了欣慰之意。 也好……也好。 不管这太湖渊牢到底是不是真的如想象中那般全无出路,不管我们这次牢狱之灾最终会引向何处……至少现在,你终于能借着这地界这么疯一次……也好。 他们六个怪物在如意镇萍水相逢,彼时初见,除了大顺根本不懂怎么去窥视他人的眸中忧思外,他们几个却对柳谦君的不安之意看得再明白不过。 千王老板对甘小甘的愧疚之心,实在藏得不怎么好——就连那时还不通人事的小房东,只是用她那双狭长的缝眼随意瞄了瞄这万年的参王,就看出了柳谦君对甘小甘的愧疚之心。 那时并没有追究甘小甘此前遭了什么大难的小房东,还曾在殷孤光和张仲简先后住进了吉祥小楼后,暗地里极为认真地向他们打听过参族的禁忌——这木灵族群虽不能犯杀戒,可要把他族精怪伤成甘小甘那样,大概也是可以的,对吧? 如果不是谦君伤了小甘,她又为什么要愧疚不安成那样? 不曾在如意镇之外的人间地界逗留过太久的楚歌,那时还没有听过凡间的一句话。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直到后来记起了县太爷就是昔年没有被她照顾周全的楼家幼子,楚歌才多少有些感同身受,明白过来柳谦君眼底那常年缱绻不散的愧疚之意到底是为了什么——数百年的漫长岁月里,昔年的挚友遭受了连性情都大变的劫难,她却懵然不知,反而在人间界的千门里玩了个尽兴。 这愧疚,并没有因为陪在甘小甘身边的百余年岁月而消减半分,反倒与日俱增,直到她们住进了吉祥小楼,才被那与人间修真界迥异的平凡年岁渐渐压成了无波无澜的镜面。 在如意镇里过了十年安稳顺遂的平静日子,每天都看着好友面目痴怔地往嘴里送着奇奇怪怪的“美味珍馐”,柳谦君几乎也觉得恍如隔世,像是记忆里的那个大杀四方后、也能在月光下翘着腿打趣她的甘小甘,该是从未于世间存在过的。 可她偏偏被“绑”进了太湖渊牢。 “谦君?”石墙那头的絮叨之语渐渐低沉了下去,继而回复了令人全身发痒的不安静默,殷孤光诧然侧过了身,连他方才接了整个掌心的手中流水都尽数泼在了石缝间。 柳谦君似乎是终于倾吐完了在她心里憋闷了百年之久的愧意,竟不再发出任何的响动。 殷孤光下意识地反手叩击起了石墙,想要让好友至少再应他一声:“你受了伤?” 他并不是只怕自己在这片黑暗里再次成了孤独一人。 方才他的注意力都落在头顶石缝间渗出来的涔涔水滴上,却没有发现,他和柳谦君之间这道巨大的石墙竟没有夺去他鼻中能嗅到的味道。 只是这些石室中连尘灰都全无,哪里会有什么让他注意到的奇怪味道? 然而此时此刻,赫然有股透着清苦的香气在石室间蔓延开来,让他不得不乱了阵脚。 这分明是万年参王独有的大补味道。 “谦君!” 像是听到了殷孤光这声疾呼,而慌不迭地要给予回应般,离幻术师二十步开外的漆黑暗处倏地亮起了一团昏黄的灯火,并像是被高空中一条细线拉扯般上下跳跃着,飘飘荡荡着游得离殷孤光更近了些。 “快起来快起来!闻到了没?这是连长白山千年老参都熬不出的清补味道……师兄你们快死命闻上几口!这是有钱都买不来的好东西啊!要不要我拖你们过来闻?真是奇怪……咱们对面什么时候住了这种有钱的落难道友?” 这听起来仍旧有几分凡世坊间小混混之气的随意声音,跟着那团灯火一起,自说自话地往殷孤光这边凑了过来。 “师尊长辈们不是都被移去了上头,只把咱们留在这种冷死个人的穷酸地方么……什么时候又有新客人住进来的……这位道友看起来好面善……诶?你是……殷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