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7 织梦
炭球瞧她一眼，嘴边胡须一抖，低下头继续舔爪。 它不慌不忙的模样，令霍娉婷不但没镇定下来，反而更加紧张：它不过一百多年的修为，蹲在脚边小小一团，哪里抵得过冯墨身形高大、修为深厚？何况它懒散的模样，连尖爪都没有亮出来，也不像要打架的模样。 难道它是来观战的？可是谁会在观战的时候，蹲到战场正中央去？ 然而炭球认定了她脚边的位置，丝毫没有搭理霍娉婷的意思。正当她不知所措时，陡然发现情况不太对。 雾气不知从何处弥散开，越来越浓。 过于激动的情绪，降低了冯墨的警惕心。他完全把霍娉婷当成瓮中之鳖，大意地以为是夜雾，没有放在眼里。直到雾气渐渐遮蔽视线，连呼吸吞吐间都尽是雾气，三尺外霍娉婷的身影都模糊起来时，冯墨才知道不对劲，却为时已晚。 它停下脚步，目光所及之处，尽是茫茫一片。浓重的雾气遮蔽了它的妖气，也遮蔽了霍娉婷的气息。雾气深处传来“叮铃，叮铃”的声音，清脆悦耳，带着金属独有的质感，像是轻盈的脚步，由远及近，在雾气中缓缓蔓延。 霍娉婷站在原地，同样听见了铃声。她的神思不由自主落到铃音上，依稀忘记了身边的处境，只想寻找铃音的来源。 脚踝处蓦然传来痛感。炭球发现她恍神，尾巴狠狠一抽，用毫不留情的疼痛唤回她的神智。 霍娉婷霎时惊醒，默念数遍清心守神诀，视野顿时清晰许多。她俯身捡起碎裂的暗色木牌，珍重地收进包内，顺手把炭球抱进怀里。此时她略一思考，就明白是沈梦寻来了，眼前浓重的雾气，大约就是沈梦寻的手笔。 她不敢出声，怕坏了沈梦寻的布置，沿着炭球指示的方向，小心地放轻脚步，屏息走了半天，才走出雾气的范围。 沈梦寻坐在绿化带的花坛边。夜色中，她碧幽幽的眼眸分外明亮，散发出迷人的光彩，像两颗通透的琉璃。她没有穿鞋子，长长的裙摆垂到脚踝，露出白嫩的脚丫，悬在半空中来回晃悠。孩子气的动作，由她做来却别有一番慵懒滋味，令人赏心悦目。 随着她的动作，挂在她脚踝上的金黄铃铛发出有节奏的声音，魅惑着心神。 看见霍娉婷出来，她摆摆手，示意赶紧离开。 霍娉婷冲她比划两下，意思是一起走。 沈梦寻绽开优雅的微笑，张嘴比出无声的口型：桃花劫。 霍娉婷继续比划：危险，速撤。 沈梦寻笑容灵动妩媚，表情中添了两分狡黠。她指向足间的铃铛，再指指脑袋：我有法器，智取。 她既然决定要会会冯墨，跟他好好算几笔帐目，眼下好不容易抓到他的行踪，哪里肯轻易放过。何况这时候冯墨被迷雾所惑，正是下手的大好时机。凭她的修为，若跟冯墨用武力相拼，当然不是对手。她拼的，是她引以为傲的头脑，和她真假难辨的织梦术。 冯墨陷于迷雾中，同样被铃音勾住心神。那声音清脆动听，一声比一声更接近，却像蒙着面纱的少女一样，调皮地玩着捉迷藏，迟迟不肯露出真面目。冯墨心中急躁，不由自主地朝铃音传来的方向寻过去。 雾气越来越浓，稠密地结出水，仿佛要掩盖什么秘密一般，阻止他的前进。 冯墨焦躁地一声长啸，前爪重重挥出，配合法诀，扇出一阵狂风，粗暴地吹散浓雾，露出藏在深处的秘密。 一名五六岁的女童，梳着双髻坐在花丛中的秋千架上，偏着头冲他甜甜地笑：“墨哥哥回来啦！快过来帮我摇秋千。” 冯墨的瞳孔瞬间收缩。 不，不可能。八百年前的人物，早风化成尘，连骨头都不剩，如何还能对着他笑靥如花？ 他明白进了幻境，倒退两步，毫不留恋地掉头要走。 迎面走来一位穿着长衫的青年男子，皱着眉责备他：“怎么又逃学？不好好听先生讲课，将来如何出人头地？” 冯墨心中冷哼，换个方向继续走。 方才的女童跳下秋千架，单薄的小身子晃了两晃才站稳，踉踉跄跄地朝他奔过来，大老远就张开手臂，等着他的拥抱，嘴里脆生生地喊道：“墨哥哥，过来一起玩呀！” 冯墨不搭理，加快脚下的步子。 少女步子不稳，刚跑几步就脚下一绊，跌倒地上，刹那间放声大哭：“墨哥哥，你不理我了吗？” 青年男子拦住冯墨的去路，斥责他说：“以大欺小，先生就是这么教你的？” 冯墨挥爪冲他拍过去，一伸手才发现，他不知何时收了妖身，化做人类的模样，足足比长衫男子矮了一个头。他大怒，念动口诀召唤影偶，将那两人挖心剖腹，没有丝毫的手软。 尸身倒下时，周遭忽地阴暗下来。所有的花朵瞬间枯萎，秋千架坍塌，庭院变成荒野。头顶乌云滚滚，伴着惊雷炸响。 冯墨丝毫不惧，仰头望向雷声来源处。 云层中，四爪青龙的身影时隐时现，翻卷腾飞。 有人握住冯墨的手，低头对他说道：“为兄去请护国神龙，你乖乖的，保护好自己，等为兄再来接你。” 不，别去。 冯墨下意识地回了一句，往周围看过去，少女被挖心剖腹的尸体变得支零破碎，孤独地躺在残垣断壁中，鲜血淌了满地。青年男子从地上爬起，对他说完那句话，然后迎向四爪青龙的方向，义无反顾地走远，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冯墨眼中燃起暴戾的火苗，毫不犹豫地追过去：他倒要看看，是谁在窥探他的心！ 意念一动，周遭景物再变。破落的祠堂内，光线昏暗，阴影重重。深处有一点烛火荧荧跳跃，仿佛随时都被风吹灭。 耳边传来恭谨的祝告声：“妖邪当道，国运衰微。冯氏第十一代长孙冯启，愿以身为祭，敬请护国神龙讳字渊临世，诛妖清邪，还我朗朗乾坤！”” 冯墨再不迟疑，掌间蕴满真力，猛然拍向祭台上的神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