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情义生死（一）尘埃未定，斗智斗勇

    土龙帮弟子见帮主发话，无有不从，纷纷避让。陆适将戟插下，一个健步，迈到上首，只见谭大眼正与林凌拼斗，二人身法各异，一招一式间，毫不留情。

    谭大眼右手护住面门，左掌猛然击出，要砍林凌右颈，林凌身形一晃，移到右侧，顺势而为，右手竹棍也已点去，指向大眼左腋。二人见势不妙，陡然间各撤一步，蓦地又是一番对招，仍是难分高下。

    其实他二人当厅中大乱开始，已比斗多时了，兀自谁也胜不得谁。他们在棍法与掌式上见招拆招，看似平平常常，与那些初学武艺者相互拆招无有二致，然而出招之快、防守之稳、反击之速、准、狠，却高明得多，已到另外一番境界，直如大海狂潮，暂停不得，看得众人目不暇接。

    宏证和尚道：“盛名之下无虚士，东海与南海两派武艺精纯，毫不掺假，无愧于江湖四大门派的美誉。”

    陆适说道：“照大师所言，他们的武功到了何等境界？”手里不禁为谭大眼捏了把汗。

    宏证顿了顿道：“依我看来，他二人招式已能随心所欲，内力上么，却不见得，饶是如此，老僧比他们还是逊了一等。”

    见陆适懵里懵懂，又道：“江湖上单论天下英雄武艺，有个说法叫作：‘五岳归来，看四海’，即是说四海掌门位于第二座次，这第一座次，当属太岳北斗般的五大高人。”

    陆适听得神乎其神，问道：“哪五人？”

    宏证瞪大眼睛说道：“此处又有较量，是：‘一道、二魔、三巫、四佛、五真’！”

    陆适点头道：“我曾听我师父说起过前面三人，第一是茅山陶弘景，第二魔教法庆，第三是萨满巫师伏罗通，却不知这四佛与五真为何人。”

    宏证道：“‘四佛’么，众说纷纭，有人说是同泰寺方丈无尽和尚，又有人说是他师弟无非；‘五真’即二灵的师父，静轮宫掌门玉衡子真人，他一人身兼三门绝学，星宿剑、落魄掌、断门二极刀，也当真难得。”

    陆适怔怔出神，嘀咕道：“四海派各掌门的武功，比之灵光如何？”他心中早有疑问，当初见谭大眼掌力惊人，便觉不如远甚，倘若灵光较大眼为弱，则自己勤加习练，复仇尚有希望，若是灵光比之为强，则以他现下本领，哪里够看？

    宏证捋捋长须，道：“据说灵光近来武艺又有精进，只怕要一枝独秀，排在五岳之后，却四海之前了。”

    陆适叹口气，摇摇头，再不说话，目光移到谭林相争处，早想上前助力，但他心知大眼性情，现在斗势正盛，如何肯让旁人掺和？

    只见林凌身形一晃，竹棍横扫，向谭大眼背后攻去，大眼也不转身，双掌后发，来一式金乌神掌中的“日出东天”，去势既猛且广，掌力所到，背后一丈为之笼罩。

    林凌双手急转，也来一招碧云降龙棍中的“云行雨施”，乒乒砰砰，棍尖到处，地上的花瓶、酒坛、碗筷、兵刃纷纷受力，向对方激射出去，瓶坛碗筷碎成无数片，与兵刃相得益彰，瞬时形成疾锋剑雨，朝大眼掌力冲去。

    看来二人招式相当，便要拼比内力。

    谭大眼疾转身来，马步稳扎，双掌急吐，又加一道力，那飞来剑雨，半路止步，忽而向林凌飞回而去。

    林凌大惊，竹棍舞作狂风，真气急转，千百朵碎片织成的剑雨，受力一荡，又奔向大眼。

    两道无形真气纵横交错，互相推搡，二人相距丈许，那剑雨则在半丈处左右摆动。

    二人见势难收，各自加劲，除却刀剑外，瓶坛碗筷在二力相撞下，终于承受不住，发出子嘎子噶的声响，竟自爆裂开来，粉碎成末。

    一股尘烟在空，二人各撤一步，陆适突然大叫：“小心！”

    原来谭林二人，内力亦自相当，撤步时，林凌却是虚晃，大眼收掌，立定未稳，林凌突然送棍，一条细头青蛇从棍尖窜出。陆适反应奇速，飞身而到，双手连使“带回阳间”，擒住青蛇颈尾两端，乍一看，那青蛇却有两条尾巴，陆适用力一绷，“噗”，那蛇瞬间断成两截。

    陆适怒气冲天，大骂道：“饶你不得，去死！”蓦地里双掌划圆，齐齐推出，掌风才吐，人已跟上，风助掌力，掌助风行，一招“力劈地狱”，林凌慌不择路，无处可避。

    但听砰的一声巨响，碧云棍也折作两段，双掌打在林凌前胸，力道透入后背，贯穿而出，林凌倒飞四五丈，把一披大门撞破，摔将出去。

    可怜东海派掌门扬威一世，终于死在机关算尽之后，梅老大受他棍击前胸，他便也前胸骨碎而死。那青蛇亦死，两条尖尾却兀自颤动不歇。

    谭大眼冲出门外，眼见林凌气绝，当下漠然失神，并无半点高兴模样，反倒若有所失。陆适心下愧歉：“林凌虽是恶毒，好歹与大哥争斗多年，两人棋逢对手，我出其不意将他打死，倒也草率，伤了大哥英雄情怀。”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大哥！大哥……”，熟悉的声音从红毯铺就的台上传来，那人一脚踏住王子婴，左手勒住阿黎，右手鳄齿刀对准她雪白的脖颈。

    陆适大吃一惊，跑到院外，忙道：“林老二，有事好商量，千万别冲动。”此时，厅中众人也都出了伏龙院，止步目前。

    原来那人正是林老二，林老二心机歹毒，见厅中大乱，趁着箭雨，把阿黎与王子婴擒拿得手，他生怕陆适等人突出重围，便要以此作为要挟。现在看来，确有先见之明，然而他没料到的是，林凌已死，他此举不过是困兽之斗，没多大用处。

    林老二狠道：“我大哥已死，这对狗男女也休想活出去。”

    阿黎哭道：“适弟，救我，救我们……”

    陆适见阿黎命在旦夕，十分焦急，可又束手无策，良久无语。左右踱步间，瞪视林老二，恍然想到：“林凌既死，林老二却只顾着威胁，并不十分悲痛，看来他兄弟二人离心离德，感情不丰……我或可借机拖住他。”

    神光一转，更不多虑，对林老二道：“你大哥已死？哼，你有两个大哥，梅老大不是你大哥吗？你连他也杀了，还算甚么兄弟？猫哭耗子假慈悲！如果我猜得不错，杜老三也死在你手里了吧？”

    林老二摇头道：“梅老大是我大哥杀的，等我接李七消息赶到时，他早就死了，那晚你也在场，不会不知，我又有甚么办法？我也是被骗来的。老三刚才在大厅，死没死谁知道？”

    灵虚低声对陆适道：“杜老三已死在林凌棍下。”陆适心中有气，暗自骂道：“我才后悔杀死林凌，现下一点无愧。”然而，听林老二的口气，那梅老大之死，并非他本愿，反而对林凌阴谋，显露隐隐反感。陆适不禁又是一喜，看来林老二尚有可攻之处，便对林老二道：“听你这么一说，梅老大不该死咯？”

    林老二道：“那有甚么该不该，总是死在我大哥手下，我也没得好说。”

    “是啊，你垂涎大位，贪图这土龙帮宝座多年，当然对此无所挂碍了。反正梅老大一死，便是你升做帮主，乐还来不及呢，有什么不好，对吧？”

    陆适实是跟他打赌，赌他林老二有此野心，众人有见识的，听陆适这般步步为营，也猜出个大概了，不禁暗中喝上一彩：“好个少年，临敌多变，口才也甚了得。”

    果然，过得良久，林老二哈哈哈作笑，倏尔长叹一声，说道：“咳，我们这帮人明刀暗箭斗了这么久，终归是你小子捡便宜，夺了帮主之位，如今我再要说甚么，也来不及了。”言语中有三分无奈，七分遗憾。陆适心中了然：“看来你当真不舍得死，哼，你既有所求，我便有方法治你。”

    便也学林老二叹口气，说道：“咳，在下初出江湖，武艺低微，所仗者不过是机缘巧合，哪里有半分野心图谋帮主大位，即便送给我做帮主，我还嫌它麻烦。”

    一番话落，众人面露难色，均想到：“陆少侠莫不是要退了帮主之位，让给他林老二，以求那二人平安？如此可不妙。”林老二却在想：“你小子这番话倒很坦率，有点味道，接着说。”

    陆适见他默不作声，想是兴味浓厚，便接着说道：“我来问你，你大哥杀了梅帮主所为何事呀？”

    林老二道：“这还用问，还不是为了借土龙帮之手，夺取‘伏魔丹鼎’？”

    陆适道：“那你自认攻上老君山、灭了静轮宫、夺取宝鼎，土龙帮能有多少胜算？”

    林老二眼光一转，说道：“没胜算！”

    “如此说来，你很反对这桩冒险事咯？”陆适又问道。

    林老二微一点头，道：“我早在忘仙楼便对夺鼎不以为意，你小子也在场，还来问我？”

    陆适将手一拍，朗声道：“所以说，你大哥袭杀梅老大，全是他一厢情愿，他要夺鼎也是一厢情愿，他要你做这帮主，还是一厢情愿。总而言之，要你听他指挥，做你所不愿做之事。”这番话如同秋风扫落叶，急卷而下，直沁人心。

    听得林老二脱口而出：“一点也不错，我……我是不愿这么干的。”

    陆适内心一笑：“你总算吐露真言了，很好，此赌打得对！”便道：“如果让你做土龙帮帮主，不受你大哥插手，你会怎么做？”此时此刻，天日朗照，众人心中再无疑惑，均肯定一件事：“陆帮主定是要舍位救人。”他们虽则不愿，但紧要之际，又怎能出言阻挠？

    林老二清清嗓子，面色已很平静，说道：“若我一旦万人之上，做了帮主，夺不夺鼎，还干我毛事？林二生平只好女色、财宝，伏魔破鼎，值几文钱？靠它练武更是无稽之谈，人生纵然活过百年，也只三万六千日，每日舒舒朗朗的，已是万分难求，干甚么还要去劳心苦力？纵是练成天下第一，保得住美人在侧，衣食无忧吗？”

    话音方落，众中习武之士，原本面露鄙视，末后却觉说不出的道理，脸色大改，均陷入沉思：“他说的不无道理，可武功又如何放得下？倘若有人相欺，倘若有人受欺，不会武功，那可不行。”陆适心神亦受其波动，心道：“他说的话，与我在长天水榭中所思相通，可我要报仇，要夺鼎，又怎能荒废武艺呢？”

    回过神来，对林老二正色道：“林老二，你若杀了手中之人，必定死无葬身之地，枉费了你一番良愿期盼，死得不值，不如我给你一条生路。”

    林老二故作坚强，眼光上斜，道：“事到如今，死也没什么大不了了。”

    陆适忙道：“不，很要紧，你大哥与梅老大一命换一命，死都死了，也追不回来，土龙帮却是人才凋零，若非你来住持，更有谁可担此大任？”

    林老二内心狂喜，故意问道：“你什么意思？”

    陆适正色道：“我愿让出土龙帮帮主之位，由你来坐它，达成你的美梦，前提是，将你手中二人放了。”

    林老二面露狐疑，但左手却不由自主地松开了一寸，陆适看在眼里，心下明白，如今惟有舍位才能救人。

    众人虽已猜到陆适会这么说，但终归难以接受，谭大眼劝道：“他姥姥的，为区区女子小人，断送至尊宝座，值得么？”灵明也道：“兄弟你再想想别的办法。”灵虚道：“让他娘的林老二得逞，岂不笑掉大牙？”

    陆适右手扶心，坚定地道：“师姐待我恩重如山，我又有甚么不能为她舍弃？别说土龙帮宝座，便是皇位帅印，武林至尊，此时此刻，陆适也绝不多看一眼。再说了，这土龙帮帮主之位，我压根没想占据，此前也是为了众家兄弟性命，因而无奈承认。”

    言尽于此，众皆默然。陆适又道：“天下大位轮流坐，换作别人，也不见得比他更好，我看林老二胸无大志，做不成大恶，静轮宫也可保得两年无事，二灵兄弟，你们不欢喜吗？”

    灵明灵虚也都哑口无言，陆适遂拱手众人，命令土龙弟子道：“那好，取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