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红火的生意和冷清的叶家
民国十七年（1928年）5月15日。 叶氏汽车公司的雪佛兰490暂时停售的第五天。 自第一批500辆雪佛兰490抵沪以来，这辆将客户群体定位为中产阶级的“廉价车”的热度便一直没有衰退过。 尤其是临近停售的那段日子，叶氏汽车公司的八个门面店天天人满为患，到处都是买车或者来打听车子情况的人。 在叶洛宣布雪佛兰490暂时停售后，上海滩县城区内渐渐多出了不少崭新的雪佛兰490，而且经常能听到诸如此类的对话。 “老梁，这车开着舒服伐？和福特公司的汽车比，哪个更好点啊？” “当然舒服啊！这可是刚从码头开过来的新车！你说和福特车比啊，我感觉么是差不多的。但福特车要3000大洋起步，谁买得动啊？这车才1000大洋，咬咬牙就拿下啦！” “这么便宜，还是华商卖的车，会不会没保障？” “老李，你一定没看新闻！叶氏车行主打一个贵宾式服务体验，从提车到上牌到事后维修，车行的人都能帮你搞定，你只管付钱就好了。大家都是华人，交流起来也方便，哪像那些洋鬼子，叽哩哇啦，也不晓得说些什么。而且唔和侬讲，这叶氏车行的老板是叶家二少爷，他办了个慈善基金会，老靠谱了，申报也经常报道的。” “二少爷说了，阿拉买车的钱，20%会作为捐款送到北边，唉，现在北边打得那么凶，RB人噶残暴，能帮同胞们做点事也是好的唉。” “听起来不错啊，就是这1000大洋，还是贵了点。” “这还贵？侬看看大街上开的车，哪一辆不得几千大洋起步？而且叶氏车行提供了分期付款。分期付款晓得伐？侬只要付50%的定金，后面可以找银行贷款，慢慢付干净就好了，压力小的很。” 正如叶洛所预料的那样，雪佛兰490的客户群体大量集中在上海县城区和周边地带，租界里的有钱人并非主流消费群体，热度一过，就没太大购买欲望了。 在公共租界和法租界，看到最多的还是那些豪车。 可在县城区等民众更集中，人群更广袤的地方，已经总能在路上看到雪佛兰490。 其优质的服务和本身性价比极高的属性，让那些客户变成了死忠粉，开始口口相传的模式，帮叶洛继续扩大声势。 不知不觉，雪佛兰490成了汽车性价比的代名词，只听人夸它好，没人会说它贵。 但它真的不贵吗？ 现在猪rou两毛八一斤。 肥皂五分钱一块。 三猫牌香烟只要三分六厘一包。 一块大洋就能在普通饭馆吃一桌颇为丰盛的饭菜。 为什么他们会觉得买雪佛兰490物超所值？ 因为他们在铺天盖地的广告和各种推销下，下意识代入了叶洛早已预设好的那个思维“这么好用又好看的车，只要福特汽车的三分之一就能开回家！” 就像前世的奶茶店一样，在均价是20元一杯的行情下，你突然喝到了10元一杯的奶茶，能不觉得便宜吗？ 但其实真的便宜吗？ 并不。 只是这些营销手段加上商品自身过硬的质量，让人产生了一种“其实很便宜”的错觉。 和红火的汽车生意相比，叶家就显得冷清了许多。 叶公馆。 这是小丽第一次看到都下午了，老爷太太还在家里没有出门。 几位姨太太也没了打麻将的兴致，要么锁在房里不知道在干什么，要么像木头人似的坐在沙发上发愣。 曾经热闹无比的叶公馆如今门可罗雀，那些依附于叶家的亲戚们也嗅到了不安的气味，在叶洛和总商会彻底闹翻后，一个比一个跑得快。 平日里一向和蔼可亲，笑容满面的李淑珍没了笑脸，她深刻体会到了《红楼梦》里那句“忽喇喇似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的感觉，此刻坐在沙发上，不知道该和丈夫说些什么，只能轻轻握住他的手。 就像当初刚来上海滩，他一无所有，两人每天都在担惊受怕中度日时一样。 “小丽姐！少爷醒了，在到处找你呢。”小翠迈着小碎步从叶洛房间里跑出来，这些日子，少爷都不给她了，让她感到极度惶恐。 叶家这个情况，不少佣人都被一批批辞退，她是少爷的通房丫头之一，如果少爷不要她了，她都不知道该去干嘛，怎么在外面活下来。 小丽听到这句话，连忙起身跑去叶洛房间。 叶雨樵死灰一般的脸也有了点血色，看向那边，目光中带着些许期盼。 叶洛收拾妥当，心情不错的走了出来。 但一看到家里这个样子，他的好心情顿时消散不少。 5月以来，北伐几乎每天一个新变化，就像是一把悬在叶家头顶的铡刀，仿佛随时可能落下。 虽然叶雨樵他们听从了叶洛的安排，将劳工总会慢慢紧缩，舍弃了许多地盘，但叶家终究逃不过一个没落的结局，“痛打落水狗”是那些大亨们的传统艺能。 正如叶洛所说，和奉系彻底切割，加上去跑了些金陵那边的关系，叶家不至于闹得家破人亡，但也没法阻止从顶级世家陨落到二三流豪门的命运。 这种心理落差，大部分人肯定难以接受。 而且前段时间，为了一力促成慈善基金会的事情，叶洛直接与总商会的两位会长翻脸，在很多人看来，这无疑是在给叶家雪上加霜，也让一向在家里风评不错的叶洛开始遭遇家族之人的忌恨，劳工总会那边，更是觉得叶洛在把他们往火坑推。 “爸，妈，我先去花旗银行办事了，中饭不用等我。”叶洛拿起小丽递来的西服礼帽，笑着和他们打了招呼。 “是去弄基金会的事情吗？”李淑珍起来抓住小儿子的手，低声问道。 听到基金会这个词，除了四姨太外的其他人，脸色都变得不太好看。 “嗯，今天要公布初步捐款额度嘛。”叶洛笑着点头。 “诶，你自己在外面多注意安全。”李淑珍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不管其他人怎么看小儿子，在她眼里，叶洛永远是她最疼爱，最珍惜的孩子，无论做错什么事，她这个做妈的都会去包容。 “洛洛，晚上...劳工总会要开一个内部会议，你忙完的话记得来沪东办事处一起开会。”叶雨樵突然开口说道。 叶洛微微一愣。 他一向不参与劳工总会的事务，即便到了这个阶段，他也从未干涉过任何内部工作。 这种会议，也从来没叫他参加过。 联想到最近的变故，还有现在阿爸脸上的苦闷，他大概知道是个什么情况了。 “知道了，我会准时回来的。” 叶洛说完，大步流星走出叶公馆，门口福特V8旁，马永贞早已等候多时。 见他走来，马永贞连忙吐掉嘴里的香烟，跑过去给他开了车门：“二少爷，是去花旗银行吧？” “对。他们怕是已经等的不耐烦了。”叶洛打开烟盒，取出一支香烟，叼在嘴上，嘴角一丝弧度微微勾起。 恐怕全上海滩，都在等着看他到底能捐多少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