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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小黑子的师父

    “豹子头,唤我作甚?”

    “来看看。”

    乌小鸦“嘎嘎”叫着,不情不愿飞在台上,跟个土财主似的,前一刻还一摇一摆走得六亲不认,怎料细观片刻,登时捶地嚎啕。

    “这才几日不见,怎、怎就成了红鸡公喔,可怜的——”

    “小黑子,”熊迩岔道,“你又犯什么浑?”

    “你个臭狗熊,别以为我没听见,先前是不是你说的煮来吃rou?”乌小鸦以翅作指,“先说断后不乱,你要是把人煮了,乌爷爷跟你没完。”

    “没完?”熊迩扬了扬拳头,“我看你是久没挨打皮子又痒了。”

    “乌爷爷才不得怕!我打不过,还有狼头儿和黑丫头。”乌小鸦脑袋一偏,“豹头儿,你也别打我师父的主意。”

    乍听此言,妖众错愕。

    “这就是小黑子的那个人族师父?”

    “怎是个小娃娃?”

    “也是黑丫头心心念念的人呀。”

    “半个‘狼崽子’?”

    “还跟狼头儿一起喝过酒哩。”

    厍族投奔,还是前两日的事,对宠渡与白灵寨的瓜葛并不晓得。花蟒今闻周围的议论,心下最是震骇,暗叹道:“竟收妖怪做徒弟,这小子什么路数?”

    “休要多言,救人。”

    听豹子头一声令下,那熊迩一马当先,将宠渡抱起,小心翼翼的模样似捧了个宝贝在怀里,生怕摔坏了。

    “小黑子,”熊迩望乌小鸦讪讪笑道,“吃rou一事,可别跟狼头儿和丫头说呀。”

    “先存着,”乌小鸦道,“你要是没伺候好,我就去参你一本。”

    “别介,上次能喝到水,还是咱给你想出的法子哩。”

    “臭狗熊还有脸说?”乌小鸦没好气,“明知一里外就有一条河,却叫我用石子儿填葫芦?费了乌爷爷多少工夫。

    “我哪里晓得有条河嘛。”

    “你就是作弄我,不肯说有条河。”

    ……

    这般瞎扯着,宠渡已被带入洞中安置。

    洁身。

    止血。

    上药。

    包扎。

    换衣。

    妖众一通忙活,待宠渡眼珠滚动睫毛轻颤,已近傍晚了。

    “醒……醒了……父……师父……”

    呼唤断断续续,每每将醒之时,宠渡又被全身的剧痛折磨得晕过去,等终于稳定下来,听见乌小鸦的声音,便自心安下来。

    ——终于是到白灵寨了!

    “你再摇,”宠渡打趣道,“为师的骨头可就散架了。”

    “师父……你终于醒啦。”

    乌小鸦立在枕边,喜极而泣。

    石床旁边,站着花豹与熊罴二精。

    花蟒忙着看顾小金蛇,这会儿倒是不在了。

    宠渡咬牙起身,作势欲拜。

    “你伤成这样,该多休养。”花豹将人搀住,“且你救过黑丫头,又与狼头儿喝过酒,算起来也是内伙子,似这等俗礼便免了吧。”

    “三当家是真性情,”宠渡忍痛笑道,“倒是我见外了。”

    “话说你怎落得这般模样?”

    “说来惭愧……”

    从散修被捕,到地牢解救,再到率群豪突围,最后生死大逃亡,宠渡言简意赅,虽只三言两语,却令白灵妖众心神震撼。

    “嘎嘎,师父就是师父。”乌小鸦与有荣焉,一脸臭屁地道,“若换作其他人来,哪有这手段?”

    “黑风寨那边的动静,我们晓得,却不知你也在其中。”花豹恍然大悟,“数千妖兵,老弟竟能率众脱围,够豪气、有魄力。”

    “只恨我兄弟二人不在场,”熊达也叹,“不然更搅他个鸡飞狗跳。”

    “你们可别给我脸上贴金了,这回能走脱,也是天时人和因缘际会,若非最后有黑丫头一颗传送珠,我便交代了。”宠渡话锋一转,“黑风寨的打算,你们可晓得?”

    “你不必忧心。”花豹道,“那窝臭蝙蝠的心思,早已是秃子头上的跳蚤。”乌小鸦不解,“啥意思?”宠渡笑道:“明摆着的事。”

    “不光咱们,”熊迩补充道,“其他部落也早在筹谋。”

    “如此甚好。”宠渡沉吟片刻,“怕的是,山外道门聪明反被聪明误,只道又是什么阴谋,对此事未必尽信,更不曾防备。”

    “你道如何?”

    “若有人报信,他们或可信上几分。所以我不便久待寨中,当及早出山为好。”

    “当初黑风老妖被封印时,离传说中的飞升境便只半步之遥。”花豹点了点头,“如今两百年过去,纵然不曾迈出那一步,修为也定然更高……”

    “一旦出来,必是腥风血雨。”

    “报信之事,便烦你cao劳。”花豹笑道,“我待会儿也可送你一程。”

    “此次还得山里山外联手,方可共渡此难。”宠渡话锋一转,“不知姥姥可在山中,理当拜会;还有黑丫头与狼伯,许久不见,不辞而别可是不妥。”

    “唉,你来得可不巧。”

    “怎地,”宠渡一惊,“出事了?”

    原来当日牟临川被胡离缠住之后,宠渡孤身出山;而老狼这边,赶回妖寨时已然重伤,幸得姥姥灵丹相救,方才免于一死。

    念奴儿从老狼处听说此事,不免心忧。

    恰逢蛇母前来投奔,又言宠渡因强炼蛇血而埋下妖化之患,念奴儿更是心如火焚意似油煎,等厍族之事安排妥当,便偷偷传送出山,来寻宠渡。

    “冤家、冤家。”姥姥闻悉,叹其执念如斯,虽则又怜又恨,却又不放心她只身犯险,故此以神念找到她,同时带她出山寻人。

    殊不知造化弄人,眼下宠渡却自己出现在白灵寨。

    “试过好多回了,传音符也接不通。”花豹道,“想是距离太远,抑或被其他什么事耽搁了。”

    “无妨,细水长流,定有再见之时。”

    谁也说不准姥姥与念奴儿几时回来,且当下情势紧迫,宠渡不便一直等下去,就此与念奴儿算是完美错过。

    至于老狼,正在闭关。

    而蛇母,也自洞中疗养。

    临别之际,想见的人一个也见不着,宠渡哭笑不得,想起从金乌派取来的灵酒还剩两坛,便悉数给了豹子头。

    “你若送其他的,我不见得会收。”花豹哈哈笑道,“不过既然是酒,那你就别想再要回去咯。”

    “两坛酒换三当家亲送一程,算起来怎么都是我占便宜。”

    “难得来一趟,就只想这么躺着?”

    宠渡听出豹子头话里的意思,本打算即刻启程,奈何伤势太重,怕是还要暂歇一晚。

    所幸有九二玄功护体,眼下虽赶不得山路,但下床走动是无虞的,宠渡嘿嘿一笑,“那就有劳三当家引路了。”

    “好说、好说。”

    话间一人一妖出得洞来,天已经擦黑了。

    此刻的白灵寨,又是另一番光景。

    灯火莹莹,烟气昭昭,寨中正三五成群正吃着晚饭。等到歇够了,围着传送石台燃起一圈篝火,花豹拉着宠渡一同落座,看妖众吹拉弹唱载歌载舞,便是那不会言语的妖崽子,也随着节拍左摇右摆。

    对白灵寨而言,宠渡虽是异族,却不乏与之相通的地方。

    一则,宠渡谈吐大方豪放不羁,乃是个性情中人。

    二则,他本就是喝狼奶长大的,算得半个“狼崽子”。

    三则,更关键的是,有念奴儿、狼伯与乌小鸦这层关系在。

    故而最开始,碍于宠渡的人族身份,寨里的一窝大小妖怪的确有些芥蒂。

    不过,见他并不受世俗桎梏,对妖族,——至少对白灵寨,并无那许多戒心,妖众心间的顾虑也就少了。

    越到后面,越是其乐融融。

    妖与人把酒言欢,至晚方休,完全是将彼此当做自己人来看待了。

    翌日清早,由熊罴二精开路,宠渡分别去老狼与蛇母洞前拜过,回来时,见花豹已做好一应安排,身后一众妖兵簇拥相送。

    “多有叨扰,”宠渡拱手拜道,“后会有期。”

    “小娃保重啊。”

    “有空常来,黑丫头可念着你哩。”

    “等你伤好了,咱们再喝他个痛快,不醉不归。”

    ……

    宠渡与妖众话别,随花豹御宝去了。

    “怎么样,我师父厉害吧?”乌小鸦洋洋得意,撒开羽翅做剪刀模样,自指双目,道:“早跟你们讲了,你们偏不信。乌爷爷这对招子,几时看错过?”

    “凭炼气修为,还能走出黑风寨,确有两把刷子。”

    “统领群豪,实可谓壮举。”

    “敢收小黑子作徒弟,又怎会是胆小的主儿?”

    妖众这厢调侃时,花豹带着宠渡已目不可见。

    一人一妖绕行了一大圈,避开飞鼠山,免被血蝠王神念发现,一路相谈甚欢,就着花豹备好的小菜,把金乌派的灵酒干了一坛。

    临近正午时分,遥遥可见粼粼波光。

    映月湖到了。

    “山寨需人坐镇,我不便远送,就到此处如何?”花豹似早有考虑,“映月湖你是来过的,多少有几分熟悉,从此地出发,想来容易一些。”

    “三当家言得是。”

    “大战将起,寨中储备已然不多。”花豹取出传送珠递过来,“我这里还余一颗,你且收着,若遇险,再来山寨便是了。”

    “既然如此,”宠渡推辞不受,“还是留给寨里的——”

    “莫讲那么多。”花豹岔道,“黑丫头要是晓得我没给你留后路,少说一个月不理我了。”

    “这妮子使了什么路数,叫那寨中妖怪如此喜她。”宠渡一番小九九,见推脱不得,也不客套做作,道:“谢过三当家了。”

    “如此……后会有期。”

    “三当家珍重。”

    两相别过,各奔东西。

    花豹径自回山去了,而宠渡却心知肚明,对自己来说,真正的亡命之旅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