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无妄之灾

    帝国魔法学院从这一天起多了一景：罗兰每天带着一个黑黑的骷髅，在各个教学楼之间来回穿梭。有同学还记得以前的八卦，会在后面指指点点——这是我们学院的牛人，做事不走寻常路，上次图书馆着火他luo奔，现在他的召唤魔宠更过分，连rou都不要了。

    罗兰感觉自己脸皮的成长速度远远快于魔法及武技的增长。经过几天或明或暗的嘲笑后，他现在已经能完全处变不惊、淡然处之了。

    经过几天的相处，罗兰发现他的黑骷髅其实特别聪明，也有很复杂的感情。这绝不是一个普通的骷髅，罗兰明白，他捡到宝了。他和黑骷髅心意相通，尽管不够清晰，太复杂的交流还得通过语言和动作，但是基本的情感却能直接心灵传递。

    比如刚才有人在背后嘲笑说黑骷髅太矬太难看，罗兰就清晰地感受到骷髅传来的感情：“打他！”

    至于骷髅骨骼上的黑色，最开始罗兰以为是在它自己的生活环境中被熏黑的，毕竟惊鸿一瞥中，他看到的那个异世界大致就是他梦中世界的模样，只不过无法知道是不是同一个。强烈的光与火让他难以看清细节。

    罗兰仔细地给它清洗了一次。清洗干净了以后，罗兰发现黑色似乎是骷髅的纹理。定睛仔细观瞧，这些纹理都是由极其细小的符文组成。罗兰将魔力运行到眼部，用了一个鹰眼术，将眼力大大提高，发现每一个符文又是由更小的符文组成，在缓缓转动。罗兰惊骇地发现自己无法将视线移开，他看得头晕目眩，烦闷欲吐。而周身的魔力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疯狂翻涌着冲向眼部，然后透过眼睛融入到符文当中。

    罗兰心中焦躁，知道这样下去自己不外乎是魔力耗竭变成一具干尸。正在此时，黑火无声无息地动了，它向罗兰的眼部轻轻一燎，罗兰一声大喊，终于脱离开视线。罗兰坐在盥洗室的地上，大口大口喘气。

    过得半晌，罗兰才敢再看向骷髅。骷髅坐在浴缸里，一只骨手伸出，似乎要安慰一下罗兰。再仔细看看刚才他认真观察的部位，发现那一片黑色纹理中，有极小的一小块变成了金红色。再揉了揉眼睛，罗兰发现那些层层叠叠的纹理又都看不清了，仿佛从来都只有一些烧黑的痕迹。罗兰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也不敢再动用鹰眼术，只好就这么闷在了心里。

    鉴于骷髅太黑，而且从骷髅的骨盆结构来看，这应该是个女骷髅，所以罗兰给骷髅起了一个名字，叫暗夜。他暗戳戳地想，我就是暗夜女神的神选。

    暗夜在旁边点点头，好像是在附和他的想法。

    随着这学期的魔药课进入实cao部分，罗兰发现这个魔宠实在是太棒了！罗兰在这边做，暗夜在旁边看，随时能帮忙递个东西啥的。有时候他都记不住的东西，暗夜都记住了。比如复杂的配药，只要罗兰出错，骷髅一定会拦着，并且递上正确的药物或者道具。这实在是太贴心了。唯一不太开心的是，骷髅黑洞洞的眼眶对着罗兰的时候，似乎有点儿鄙视和嘲笑。

    这一天要配的魔药是高阶抗火药剂，这个药剂对于这个阶段的学生来说非常难。可这又是这魔法学徒阶段唯一有可能炼出的高阶药剂，通常是作为魔药课实cao部分的最终考试。学院只带学生们做两次，然后学生们就要自己去练习了。这一门课就会让很多身家不那么富裕的学生破产。但是对于天赋上佳的学生来说，这又是一个挣钱的机会——如果能带领不太行的纨绔们练习就能收费，而成功的药剂在市场上销路很广，几乎所有佣兵团甚至是各级军队、城防军和私兵都打量需要。

    抗火药剂炼制的要点，除了涉及的魔法物品特别多、cao作特别复杂以外，最最关键的就是如何维持极高的温度。单靠燃料是远远不够的，这需要法师对火魔法有超强的掌控能力，还得一心二用，一遍按照顺序cao作，一边魔力强力输出以维持魔火的温度。罗兰顿时觉得这完全是给自己量身定做的呀！自己只要维持魔火高温就行了，暗夜自然会在合适的时机把各种配料递上来。

    此时的魔药实验室简直就像是菜市场，各种声音此起彼伏，有问问题的，有出了问题尖叫的，有受伤了大声或小声叫唤的……有些性子急的已经爆炸过一次了，正在收拾残骸，准备下一次实验。而性子慢点还在不慌不忙地准备。

    在暗夜的帮助下，罗兰准备好了自己的药剂配方。他深吸一口气，点着了魔法加热炉，里面的火焰升腾起来。罗兰调节着进气装置，看着颜色从金红色逐渐转向黄白色，这几乎就是燃料温度最高的状态了。罗兰开始吟诵魔咒，释放出火魔法，让火焰的颜色逐渐变成蓝色。此时就该投料了。罗兰一只手指向加热炉，维持火焰温度，另一只手接过暗夜递过来的药物，看也不看地往坩埚里面添加，然后根据课上学到的方法，用一把氪金药勺顺时针或者逆时针地搅拌特定圈数。一切都顺利极了。一直到最终投料，罗兰加大了魔力输出，让火焰变成了紫色，他一边维持着火焰的温度，一边不停地搅拌坩埚里的药剂。直到最后，坩埚里蒸腾出一个火焰形状的雾气，在上方飘摇几个呼吸以后消失。此时将获得的液体倒入棕色水晶瓶中，这个药剂就炼成了。

    第一次就获得了成功，罗兰高兴得大喊大叫，用力抱着暗夜使劲拍它的背。暗夜呆了一下，也抱着他，拍了拍他的背。

    不出意料，罗兰是这节课里唯一一个一次成功的学生。老教授十分高兴，决定让罗兰到讲台上去，给大家再演示一次。

    罗兰其实魔力翻涌，已经有点儿接近枯竭。但是好不容易获得的露脸机会，罗兰不想浪费。他感受到暗夜传给他的担心。

    一开始一切顺利，罗兰毫无悬念地把实验进行了最后一步。他深吸一口气，将最终一步的物料投入到坩埚里以后，加大了魔力输出。可是他明显感觉到了魔力不足。可能他只能维持几个呼吸了。这时候暗夜伸出骨手，轻轻地搭在罗兰的胳膊上。罗兰感觉一股魔力直接从胳膊上涌入，又迅速地向加热炉喷涌而去。紫色火焰上闪耀出星星点点的火星，四处翻溅，碰到的一切东西都迅速着起火来。

    可是罗兰还在坚持。老教授也在大声喊：“没问题，不用怕，我来灭火！”

    这是罗兰胸口的黑火突然动了，也顺着魔力输出的方向进入了加热炉中。加热炉中的火焰顿时就没有颜色了，只能从周围灼热的空气中感受到火焰还在。然后大家就在战战兢兢中，看见坩埚融化了，就像初春的冰块在阳光下一样，一开始只是缓慢地滴水，然后越来越快，到后面一下变成了一大坨液体流淌下来。

    虽然无色无形，大家还是感觉到火焰升起来有一人多高，然后猛地炸裂开来。整个教室里，不论什么材质的东西，都开始燃烧起来。学生们拼命逃窜，冲出教室去，但是身上着的火根本无法灭掉，只能脱掉。老教授最为凄惨，他离得很近，胡子头发全部烧光了，护目镜也都着火了。最后大家看到了一个年迈老弱的身体，上面有星星点点的火烧过后的伤痕。

    大火最后不但烧掉了整个教室里的所有东西，还把教学楼都烧塌了。

    最后，一群不着片缕的人，看着熊熊火焰中，一个烧得发黑的人缓缓走了出来，还有一个黑上加黑的骷髅扶着他的胳膊，一副相依为命的样子。

    “这一幕怎么好像很面熟呀？”大家议论纷纷。

    这场大火让学院损失严重，一座教学楼被烧毁，里面无数的实验器材、魔法药剂统统被烧光。学院布置的防火法阵一点作用都没起到。

    但是学院不这么看这个问题，高层的愤怒响彻整个帝都。回想当初图书馆着火事件，更觉得这是个积年的老纵火犯。可惜上次没有足够的证据。这次众目睽睽，又是同一个人，必须严惩！

    罗兰又一次被关到了监狱了。还是那个熟悉的地方，还是那个熟悉的狱卒。唯一不同的就是，身边这次有一个不会说话的骷髅。不过监狱里太黑了，要不是有心灵感应，罗兰都看不到暗夜在哪里。

    这一次没有首相府撑腰，对罗兰的处罚来得特别快，赔偿学院1000个金币，进行全院检讨，以认罪换取主动退学获得肄业证。

    老约翰来探监，让罗兰不用怕，这样的学院也不值得留恋。金币他会想办法的。

    于是很快，罗兰又一次走出了学院大门，但是和以前不同，这次手头只有一本肄业证和一张1000金币的收据。

    “吸血鬼！诈骗犯！强盗！”罗兰想到1000金币的罚款，还有为了魔药课所花的10个金币，心疼得无法呼吸，忍不住在内心对学院大爆粗口！

    然而生活还要继续。

    回到家中，罗兰消沉了足足一个月。每天他就在家中阅读魔法书，或者到院子里练习几下武技。偶尔暗夜也戴上防具和他对练，不过很快罗兰意识到，该戴防具的是自己，这让原本就有点儿抑郁的罗兰更加郁闷了。

    安德森教了罗兰一套在狭窄场所中训练的方法，罗兰试了试，每天练得大汗淋漓筋疲力竭。这对他的心情平复十分有帮助。

    和老约翰商量以后，他决定出来找一份工作干。可惜二级法师只能算魔法学徒，他没能拿到正式法师的资格，让罗兰的求职之路分外艰难。

    几次求职失败以后，罗兰在街头漫无目的地走着，下意识地看着各个店铺门口的告示，看看有没有招工的。这条王都之中最为繁华的街道其实已经早就如烙印一般刻在罗兰心里了，他知道其实是没什么机会的。可能唯一适合他的就是佣兵了，从最低级干起，好歹也能积攒一点经验。他一边想，一边朝佣兵公会走过去。

    就这样迷迷蒙蒙地一直走了到街道的尽头，罗兰忽然觉得面前忽然寒光一闪。他茫然地抬头看了一眼。原来这里是个铁匠铺，九月的阳光照到一把双手大剑上，反射出来的寒光却让人觉得如同掉进了冰窖里，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门口的铁砧那里站在一个身材极为高大的人，赤裸着上身，肌rou仿如黑铁铸成的一般，比罗兰以往见过的任何人，包括超过两米的安德森以及酒馆里的雇佣兵战士都要更加健壮。这人一手握着一把大钳，夹着那把未完成的大剑，另一手提着一把大锤，也没动作，一头花白的乱发卷曲着，湿答答的全是汗水，正瞪着蛮牛一样的眼睛看着罗兰。罗兰吃了一惊，只觉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只好嚅嗫道：“您的店铺招人吗？”话一出口，心里就后悔了。

    只听那人一开口，满屋都震得嗡嗡作响：“学徒你干不干？！”

    “干！”罗兰鬼使神差地答应下来。也许，梦中那把双手斧只能靠自己的双手打造了。

    进了铁匠铺，这个巨人问了一下罗兰的简单情况，没说几句，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你就是被火烧光了衣服露出蛋然后被魔法学院踢出来的那个倒霉蛋？哈哈哈哈！”

    倒霉蛋？！罗兰犹豫半晌，在要不要解释当时确实没有露出那啥来与要不要这份工作之间挣扎了几个来回，犹豫再三，这才回答到，“我就是那个倒霉蛋。”

    那人哈哈一笑，“有点意思！进来吧，不要堵在门口！你这一身装扮大爷可伺候不起，屋里柜台后面挂着有些衣服，还有铁锤，自己挑合适的用吧！”

    罗兰走到后面一看，一个破柜子里面胡乱堆着一些看来多年没有洗过的粗布衣裤，大多都有些火星烧过的破洞，粘着各种颜色的金属锈迹。他暗骂了一声，憋一口气，一头扎过去，在那堆散发着汗味儿的衣服中左挑右选起来。罗兰虽然刚刚十七岁，但是个子却高。总共就那么几套衣服，不是太短就是太肥。不过现在不是挑剔的时候，他赶紧抓出一件还算干净的换上了事。

    旁边的一个架子上则放满了各种铁锤，大大小小，材质各异。罗兰除了魔杖，没有用过其他的武器，对于选择一个趁手的家伙实在没什么概念。倒是梦中的那把斧头在记忆中日渐深刻。铁锤一把一把地拿过来，觉得都不趁手，轻的重的，大的小的，就是没有合适的——从来没有打过铁，或者更明白地说，从来没有从事过体力劳动，哪有什么合适的？最后还是暗夜比较靠谱，帮他选了一把中等大小和轻重的。罗兰提上嘟囔着走了出去。

    刚走出去，罗兰就看到了那个“大爷”瞪着牛眼看着他，不免一阵没来由的心虚，“那个，没找到合适的打铁锤……”声音越说越小，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说点啥。

    铁匠不是什么赚大钱的职业。不过假如手艺不错，正好还有相应的魔法能力，可以往打成了武器、装甲上面灌注一些魔力，从而使其拥有一些特殊功用的话，还是可能发点儿小财的。在铁匠铺当学徒是极其辛苦的，干的全是重体力活儿。罗兰苦笑一下，这个职位倒是没有别人和他抢，很适合锻炼自己的技能。这个苦差事！想想那些整天挥动魔杖的魔法师，再看看面前的大锤，罗兰不由得感慨造化弄人。

    其实能称得上是锻造大师的人是非常稀少的。德尔帝国现在能称大师的也就只有赫法斯特斯一人而已。战争时期需要的不是锻造大师，而是批量生产装备的工匠，以及一些可以锻造工艺品的艺术家。而在和平时期一个具有较高艺术造诣的工匠往往会获得更多的机会，毕竟贵族需要的是炫耀的机会而不是真的去搏杀。通常很少有魔法师愿意选择锻造这一职业，毕竟选择炼金之类的可以有更多的收益，也不用花费很长时间与体力去做一件自己用不上，也可能卖不出去的东西。

    五十年前的战乱时代，导致德尔到处都有铁匠铺，但是现在是不断有铁匠铺关门，就业形势相当严峻，顺势而为更加明智。战士们去当了佣兵，魔法学徒们没有体力来当铁匠。偶尔有魔法学徒尝试了锻造一天半天之后，就毅然放弃了。就算加持了蛮牛之力，挥舞一天的大锤远不如什么魔法都不加持地挥一天魔杖来得轻松。也有少数魔法师成名之后，利用炼金术炼制人偶，按照自己的喜好需求锻造物品。但是这样的魔法师也就是为自己锻造少量器具而已，无意进一步发展，即使打出了传世之作，也无法成为真正的大师。

    赫法斯特斯大师出身于一个工匠家庭，从小就喜欢锻造。原本名叫比利，但是周围太多人叫比利了，稍微年长以后，就给自己改名叫赫法斯特斯，是一个小教派中锻造之神的名字。这倒是不会重名了，但是经常遭人嘲笑。他一点也不在乎。

    大魔导师维尔达某次偶遇赫法斯特斯，发现了他的魔法天赋之后，推荐他进入魔法学院学习。然而大师根本不愿意按部就班地学习魔法，他只在意给装备引入魔力。最终他成为了一个集战士、魔法师和炼金术士为一体的铁匠。他的锻造技艺最终超凡入圣，震惊大陆。魔法和炼金术水平并不太高，但是眼光极好。毕业之后也曾从军，但脾气急躁嘴又臭，没有抢到什么值得夸耀的军功，似乎是混了几年。退伍后就在帝都开了一个铁匠铺，以锻造为生。维尔达知道了之后，亲自来到铁匠铺，希望能劝喻一二，最好是放弃斗气，专心学习魔法。但是看到赫法斯特斯锻造时的专注与满足，长叹一声“天意难测，祸福难料”，即转身离去。

    而现在，罗兰也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不好，他竟然来到了赫法斯特斯的铁匠铺来当学徒。

    罗兰站在“浪漫黑铁”的大牌子下，举着锤看着面前的黑铁砧，怔怔出神。暗夜在他身旁，抱着一块黑铁粗坯，也似乎在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