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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里人

    人一生下来便有了地域属性,身上便有了标签,这个标签伴随年龄增长、学习、工作、活动地域的扩展而逐渐变得糊,界限不清。听到谁家新生婴儿的啼哭,便知这户人家添了人口,人丁兴旺,以后这个胡同的小伙伴们又多了新的玩伴,在那个网络不发达的时代,胡同里的各户人家便有了茶前饭后谈论的话题,不仅是村里的新鲜事,也称得上是头条新闻。

    孩子,总在不经意间长大。一旦会跑后,脚丫就一刻也不得闲,开始丈量脚下的土地。从村到乡、县、省、国乃至整个地球,路在脚下延伸,终点永远没人知道在哪里。

    记忆里,我五六岁就开始帮家里去街上打酱油醋,那时我的个头还没有供销社柜台高,掂着脚尖儿去给售货员递去醋瓶子,每当这时售货阿姨就会打趣地问:“哪里的呀?”我稚声回答:“河北营的——”那时大人一般给一毛钱,打八分钱的醋剩下两分钱就可以用来买糖块儿,算是作为报酬,所以孩子们特别喜欢干这个差事,辛苦一下,快乐一路,把醋瓶子抱在怀里,又蹦又跳回到村儿里,被大人夸上一句:“真能啊,”便又快乐一天,骄傲一天。

    上小学后,背起书包,书包总是沉甸甸的,里面也就语文、数学两本书,其余的都是玩的东西,什么小砖头,两头尖的木耳儿、毛线蛋、铁环等,玩儿的不亦乐乎。课间打蛋,被罚的要跑两三公里去拣,等到跑回教室时课已经上了大半,还被老师罚站。第二天,玩心不减,接着玩。每年六一我们都去邻村参加节目,大人们一般都认识本村的孩子,当我们穿过占官屯村胡同时,村里的大人们会好奇地问:“哪里的?”我木讷的回答:“河北营的——”。同伴们一边学着我的样子:“俺是河北营的——”,一边吐着舌头做着鬼脸,笑哈哈地你追我赶,齐声打趣儿:“俺是河北营的——”

    儿童节(活动)注定成了村里谈论的话题,谁家的孩子发奖状了,戴红领巾了,谁家的孩子又奖励演草本了,奖励铅笔盒了。奖励铅笔盒是当时学校给予的最高荣誉,相当于金牌。要是谁家孩子获得,整个胡同的人都跟着高兴。

    上初中时我们在土与洋里挣扎,都想让自己帅气。青春期的缘故,让我们极力想摆脱稚气,快快长大,骨子里却带着乡土气息,走到哪里都有。中国有句古话“三里不同风,十里不同音“。同学们相互介绍,你是哪里的,我是哪儿的。三里之内的算是比较亲近的,超过三里之外的算是偏远的地带。像我们这样的孩子心里总有些排外,但对偏远的地方心存好奇。我们常管馒头叫馍馍,把玉米说成棒子,顿刻被同学们讥笑,被打成另类,算做野蛮一族,因为太土了,土的有些掉渣。

    上高中时,老师常问哪里的?我说:“甲马营的(公社)”。

    “噢,甲马营的!那个徐某某学习特别好啊,他是我的学生,现在某大学读书哈”老师说这话时眼里有光。那个学生是老师的骄傲,也是我的光荣,毕竟是一个乡的。这大概就是名人效应,凡是知道他名字的人都神气了许多。我们做学生的,总是希望有一天能被老师夸奖,被同学们羡慕,被乡邻称道。但好学生的家往往都在城镇,一个原因是好学校建在城镇,那里的教育资源丰富,另外他们上学不用跑较远的路,可以把更多的时间用在学习上。偏远乡村的孩子,在家的时间要帮家里干农活儿,因为离学校远,去学校也要耗费大量时间,求学之路比城镇的孩子要困难许多。但这些孩子也有长处,他们为人仗义、讲义气、同学情谊重。离家远的同学都是住校,宿舍里是大通铺,大家相互帮助,也包括打仗,谁被欺负了,大家一起上,他们有的是力气,没人敢惹。而离家近的那些城镇里的孩子,细皮嫩rou,仅嘴巴厉害,在体力方面并不突出。

    也许是距离产生美吧。相距越远的男女同学之间越有好感。我的同桌是杨庄乡的,跟我相距二十里地,当时算是较远的。高二时,她偷偷将一寸证件照放我钢笔盒里,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她对我表示好感,说不清,也不太懂。我太保守了吧,不敢接受她的这一片心意,也或许是嫌她家太远。第二天,我便鬼使神差地将照片还给了她。一周后,她退学了。从此我们再也没有见过,这也是我的一个小小的遗憾。如果当时我们相互交换一张照片,也许会有许多美好回忆。这件事,至今让我耿耿于怀,感慨当时的鲁莽。

    在我们那个学生年代,大学录取率很低,十二个毕业生就录取一个。如果考上大学,就有种当上驸马爷的感觉,是整个班级的荣耀。一个班级五十多人,最多考三四个人,无论谁考上,也不论家是近是远,马上被冠之于同学而且是老同学,亲着呢。整个乡镇、班级认识的人都觉着有灵气、有光彩。

    一旦进入象牙塔,变成天之骄子,便脱下土布杉,换上洋装,留个分头,学着大人穿着举止。班级的荣誉感很强,学习成绩放一边,60分和90分一样,只要能毕业就行。为班级争取荣誉的往往是那些艺术生、体育生。同学们认老乡也是按地域的。如果是一个地区级的学校,一般是一个县的是老乡;如果是省级的学校,一个地区的(市的)是老乡;如果是国家级的学校,那一个省的就是老乡,一个省也就是招两三个学生。在大学里,老师一般不问是哪里的,而是讲哪个系的,如果回答是:河北营的或者甲马营的,让被人笑掉大牙。但有一次例外,在上组织病理实验课,带教的吴老师问我哪里的?我随口说:“口腔的”。她纠正我说:“我问你老家是哪的?”

    我告诉她:“武城的。”

    她顿时眼里发光:“哪个公社?”

    “甲马营”我愣了一下,回答到。

    “哪个村?”她更是好奇,紧逼着问。

    “河北营”。我诧异的说。

    “噢,河北营的,李某某是占官屯的。”她怅然若失的说。

    “对的,吴老师,他是我们邻村的,现在省城工作,算是我们那一带的名人,你认识?”我兴奋地问道。

    吴老师苦笑了一下,没有回答,转身忙别的去了。直到多年以后从一位师长那里了解到,李某某是吴老师的大学初恋,才明白她为什么会对我们家乡那么了解。

    工作以后,地域的归属感随着活动范围的扩大而变得模糊。我们是一家国企,国企本身就是一张通行证,有更多跨地区跨省出差或工作的机会,不仅可以全国各地跑,还能出国。人与人的关系往往是立体的、交叉的、多方位的:老乡、校友、战友、上下级、邻居等。而在单位里,“哪里的?”往往是指哪个二级单位或部门的人。

    随着国家“一带一路”建设,让我们有机会在国外长期工作,穿梭于亚洲、非洲不同国家之间。每次出入海关,常被问及:哪里人为了出入海关方便,我常常思索一下,若在一个国家工作超过3个月,便回答是那个国家的居民,因为这几个国家的签证我都有。验证官看看我,又看看护照上一页页不同国家的签证,先是摇摇头,随后又笑着说:WELCOME。

    出了海关,我常常自言自语:“哪里人?巴基斯坦人肯尼亚人?坦桑尼亚人?卢旺达人?还是布隆迪、马拉维人?难道看不出来吗?堂堂正正的中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