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少女肩头，应先挑起清风明月
汪九妹睁着醉眼朦胧的双眸，纤纤玉手撑着精致下巴，茫然看向眼前少年。 “万三哥哥，你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我怎么有些看不透你？” 汪澈出生商业世家，自幼耳濡目染经商之道，而后因为一些原因，从父亲手中接过家业，纵横商场好几年，阅人无数，可她从未见过如眼前这般男子。 说他轻浮吧，他无论说什么都坦坦荡荡。 说他不通世故吧，可他又平易近人，相处起来毫无压力。 说他简单吧，可他偏偏又想法新奇，惊才绝艳。 汪澈确实看不懂，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听到这个问题，周万三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思索片刻后说道： “本是后山人，偶做前堂客。醉卧经阁半卷书，坐井说天阔。大志戏功名，海斗量福祸。论道囊中羞涩时，恕指乾坤错。” 汪澈眸光一亮，原来他还精通诗词！ 少女幼时也读过许多诗词，马上开始揣摩其中的意思，怎么听起来，像是在自嘲呢？ 却听万三哥哥继续吟诵： “欲游山河十万里，伴吾共蹉砣。酒杯空，灯花落，夜无眠，独高歌。阅遍天下人无数，知音有几个。” 一首词念完，少年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不知为何，汪澈此时看向周万三，忽觉少年眼中，似写满了孤独与落寞。 酒杯空，灯花落，夜无眠，独高歌。阅遍天下人无数，知音有几个…… 汪澈默念这两句，心中顿时涌起一抹共鸣。 汪澈的大哥，前些年因病离世，二哥一心只读圣贤书，故而她在及笄之年，就迫不得已挑起家族重担。 上位之初，面对周遭质疑，她无时无刻不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好不容易才稳固地位。 外人看她手握三房大权，每日进账无数，都羡慕的紧，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每天都为了这些繁琐之事，cao碎了心。 管理那么多产业，养活那么多人，怎么可能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除了堆积如山的账目，时不时还要应对生意场上的老狐狸，不仅要提防家族内部的利益争斗，还要紧盯着外部的竞争对手。 这实在不是一个少女所应承受的。 少女的肩头，不应满是阴谋算计、尔虞我诈。 少女肩头，应先挑起清风明月，杨柳依依和草长莺飞，本就应当满是美好的事物啊。 每当午夜梦回，少女就会在深夜醒来，难以入眠，双手抱膝在黑暗中发呆，只觉天地之间，仿佛只有她一人艰难独行，无比孤单寂寥。 阅尽天下人无数，知音有几个...... 少女此刻，愁绪万千。 周万三之所以吟诗念词，并非是为了在九妹面前卖弄风sao，而是这首卜算子确实符合他的心境。 这首词的上半阙，代表着他的前世，碌碌无为半生平庸，愤世嫉俗却又无力改变。 下半阙代表穿越的今生，对于这个世界，他充满好奇，欲游山河十万里，但还是要先决绝衣食住行的问题。 大哥和二姐等人真心待他，可他偶尔的言行举止，却无人能懂，每到这时，他看似无所谓，其实内心怅然。 他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故而有时，只觉形单影只，天涯无处觅知音。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再美好的相遇，也有别离。 宴席结束后，汪澈亲自送万三哥哥出门，竟有些依依不舍。 汪九妹眨巴着眼睛，“万三哥哥，空闲之时定要常来啊！” 周万三醉醺醺坐进马车，挑起车帘，伸手比了个OK的手势，“好的，没问题！” 目送马车离去，汪九妹怅然若失。 两人只相处了一顿饭的时间，可不知怎的，却让少女心情放松，愉悦无比。 在万三哥哥面前，她不需要表现的老道矜持，把自己伪装成老狐狸的样子，也不需要字斟句酌，可以肆无忌惮，就算说错话也没关系，无拘无束随性而洒脱。 短短的相聚，少女似乎就回到了许多年前的时光，无忧无虑任性而天真，这才是少女该有的模样啊。 转身返回时，少女轻轻哼起了歌谣，是那个家伙吃饭时唱的。 “九妹九妹，漂亮的meimei，漂亮的meimei！九妹九妹，透红的花蕊，透红的花蕊......” 哼唱几句后，少女微微脸红。 哎呀，怎么可以这样子么，唱的人家好害羞呢。 张桂芝酒后驾车，把周老弟送回到长龙街的临时住所。 恍恍惚惚到了家门口，周万三迷迷糊糊下了车。 屋子里，顾倩兮等人听到动静，打开大门，就见周万三满脸通红一身酒气。 张贵芝也有些醉意，跟众人打了招呼，匆匆而去。 “去了哪里？怎么喝成这样啊？” 顾倩兮上前扶住小三，眉头轻皱。 周万三笑呵呵的，走路都有些不稳。 杨义见状，赶忙一把将他扶进屋内，安置在床上。 见三哥这般模样，老五唉声叹气，痛心疾首道： “三哥，你今晚又去哪里喝花酒了，见了什么样姑娘，还不从实招来。” 周万三迷迷瞪瞪，头脑有些不太清醒，听见老五问话，随口答道：“今天去了澄澈阁喝酒，那姑娘名叫汪澈，小名九妹。” 说了这句，只听他又不知死活的哼唱道： “九妹九妹，漂亮的meimei，漂亮的meimei！九妹九妹，透红的花蕊，透红的花蕊...... 九妹九妹，可爱的meimei，可爱的meimei.......” “啊？这……” 这一下，不光老五震惊了，就连杨义和老六也完全没有料到。 “这......这是去勾栏听曲了么？” 就在这时，周万三忽道：“二姐，我有些口渴了......帮我倒杯水来......” 见二姐久久未动，老六急忙起身倒水。 顾倩兮咬牙切齿，恨声而道： “管他作甚，让他渴死算了......” “......” 竖日清晨，周万三一直睡到日上三竿，醒来之后，只觉头疼欲裂，浑身乏力。 转眼看去，除了神威趴在一旁，大哥二姐、老五老六的床铺已空，显然早就起来忙活了。 周万三没有立刻起身，而是闭目凝神，精神意志进入碧游宫的世界，在龙魂躺椅上修炼了一段时间，这才神采奕奕走出门去。 步入正在施工的酒楼，见到二姐和兄弟几人时，发现众人神色有异。 周万三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来到顾倩兮身边，问道：“二姐，有没有给我留早饭啊？” 顾倩兮忙活着手里的事情，头也不抬道：“找你那可爱的九妹要早餐去，问我作甚？” “啊？这......” 周万三一拍脑门，知道定是昨晚喝多了，回来时胡言乱语，被二姐听去了，不由神色大囧，悻悻走开。 “三哥，那张桌上有两个rou包子，是二姐特意留给你的！” 正在清理楼梯的徐知味，伸手指了一个方向，瓮声说道。 顾倩兮转头白了老六一眼，老六全当没看见。 rou包装在纸袋里，外面包裹着一块干净的抹布，所以两个包子仍有余温。 周万三微微一笑，开始吃起了早饭。 施工第三天，该修缮的地方也快修缮完毕了，后续要用到的材料，还是没有凑齐，周万三有些焦急。 “大哥，后院的那口水井需要清出淤泥，然后再打深一些，这个事情你回头吩咐工匠们一声。 我们住的房间旁边，也要砌一座带有台阶的实心高台，就像我图纸上画的那般......” 周万三一边吃着包子，一边吩咐着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吩咐完毕，老五忽然问道：“三哥，你这是又要打算出门么？” 听到这句问话，顾倩兮的耳朵竖了起来，只听周万三道： “嗯，我等会儿要去趟铁匠铺子，订一些材料。” “那还回来吃饭吗？”顾倩兮貌似随意的询问。 “中午可能不回来，晚上一定回来的。”周万三回答。 顾倩兮没再多说。 不久后，一阵车马声响起，张贵芝驾车而来，还领着两辆装满货物的马车，停到大楼门口。 出门一看，是订制的水管到了，周万三心头一喜，赶忙招呼道： “张大哥辛苦了。” 想起昨晚的饭局，张桂芝眼神复杂，“知道你急，就先把做好的给你送过来，我还带了两个学徒过来给你帮忙，他们已经学会怎么安装铁管了。” 周万三赶忙道谢，张贵芝吩咐随行之人搬运。 见有人送来这么多的铁管，杨义等人不免有些好奇。 周万三没时间与众人解释，拿了两张图纸，领着两名学徒，来到后厨伙房，告诉他们应该如何施工，从哪里铺就管道。 一直过了小半个时辰，才安排完毕，最后叮嘱道： “按照我说的做就行，水源先不要管，遇到问题你们可以自己拿主意，实在解决不了，我再想办法。” 两名铁匠知道铁管的作用，对周万三的安排也都理解，纷纷点头，表示没有问题。 做完这些，周万三来到前厅，“张大哥，昨天晚上说的东西，准备好了么？” 张贵芝笑道：“都准备好了，我很期待，老弟你今天能倒腾出什么新花样来，让我大开眼界。” 说话间，两人已走出大门，驾车打马而去。 汪氏旗下的铁匠铺内，一身墨色衣裙的汪澈，坐在一张简陋的木桌旁，伏案书写。 丫鬟小婵立在一侧为她研墨。 铺子里的铁匠们，忙碌之余，不禁偷偷打量这位在汪氏家族中，手眼通天的奇女子。 众人想不明白，这位平日根本难得一见的东家，今日怎会屈尊降贵，来到这肮脏闷热的铁匠铺里。 对于工匠学徒们的眼光，汪澈毫不在意。 此刻，少女正聚精会神练习着从周万三那里，学来的数字符号。 0123456789 练习没多久，她就完全掌握了书写之法，并且又用这些数字符号，任意组成她想要数字。 少女认真的书写组合，愈发觉得这些数字神奇，不由微微一笑。 少女身旁的墙壁上挂满各种铁器，她这一笑清丽脱俗，和周边的环境，形成一幅反差极大的画面。 “哟，九妹在练字呢？”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响起，汪九妹抬头一看，原来是万三哥哥已然到来。 铺子里正忙碌的工匠学徒们，听到少年如此称呼东家，心中同时震动，这人怎敢如此称呼他们的大东家呢？ 九妹这个称呼，除了小姐的兄长和挚友之外，几乎无人敢叫，众人纷纷猜测，这少年到底什么来头？ 不过，接下来小姐的反应，更让他们震惊。 就见汪大小姐连忙起身，雀跃而道：“呀，万三哥哥来了呀！” 见此一幕，众人直接石化当场。 “嗯，你怎么也来了？” 周万三没太注意众人的惊愕，直接步入后院的铸造房。 汪九妹跟在他身侧，笑道：“昨晚你不是说，要让张掌柜大开眼界吗，所以就想过来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我也要开开眼界。” 周万三笑了笑，“还不一定呢，万一失败了，可不许嘲笑我。” 汪九妹保证道：“不会，我怎么会嘲笑万三哥哥呢。” 张贵芝跟在两人身后，看着眼前的画风，总觉得不太真实，这两人不是昨晚才认识的吗？怎么搞的好像相识多年的好友一般？ 铸造房里，光着膀子的学徒不停拉着风箱，鼓风机呼呼声响，打铁声极有规律，叮叮当当。 忙碌的铁匠们，正在铸造铁管，一见小姐到来，赶忙停下手中的活计，向东家打招呼。 “小姐，你怎么进来了？” 王铁匠讶然，继而转头看向拉扯风箱的学徒，“二牛，还不套上衣服，成何体统。” 那名叫二牛的壮汉，顿时面色涨红，赶忙套上外褂。 汪澈随意的摆了摆手，“无碍，我就是过来看看热闹，你们忙你们的，不用管我。” “看热闹？”王铁匠茫然。 “王师傅，今天又有事情要麻烦你啦。” 周万三笑着客气了一句，然后看向张贵芝，“张大哥，琉璃碎渣在哪里？” 张贵芝应了一声，转身出门，片刻之后，便让人抬进来一个大麻袋。 麻袋看起来极为沉重，周万三打开袋口，里面都是像玻璃渣一样的碎料，但没有玻璃那般透明。 周万三拿了把铁铲，把碎料装进了一旁的坩埚里，然后对王师傅道：“有没有用铁水浇筑器皿的模具？” 王铁匠想了想，找出一个椭圆的黑色物体，“你说的是这个东西吧？” 周万三没见过这玩意，有些不确定。 “这是一个铁壶的模子，倒入铁水之后，就可凝成一只铁壶，是放在灶台下烧水的。” 说话间，就见王铁匠将那模具打开，一分为二，中间有一层镂空夹层。 “对就是这个东西。” 周万三双眼一亮，然后道：“那就劳烦王师傅帮忙，把坩埚的东西给融了，倒入这水壶模具当中。” 王铁匠有些迟疑，问道：“琉璃石的废渣也能融化吗？” “试试看吧，万一融化了呢。” 周万三其实也不太确定，为何这个世界的人，没有发现琉璃可以融化，在他想来，大概是因为没听过女娲炼石补天的故事吧。 王铁匠也不再废话，端起坩埚，放在熔炉上，吩咐二牛拉风箱。 汪澈和张贵芝两人，目光紧盯着坩埚内的琉璃渣，两人此时，也都明白了周万三的意图。 如果琉璃碎渣真能融化，并且可以浇筑成水壶，那就代表着汪氏旗下所有琉璃厂内，那些深埋地下积累百年，数以万斤的琉璃碎渣，都能变废为宝。 这是多么可怕的一笔财富，饶是淡定如汪澈，此时也莫名的有些紧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