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问答

    傍晚。

    群山很静，山间小路更静。轻烟薄暮，夕阳轻轻洒落余晖，拉长行路两人的身影。

    晚霞穿过树叶的间隙，停留在小和尚清澈的眼瞳中。他忽然停下脚步，走到一旁的树荫下盘坐休息。默默跟在后面的李逸揣着满肚子的问题，紧随着他坐下。

    时间缓缓流逝，眼见太阳消失在天边，小和尚抓起一颗果实吃起晚饭。不一会，地上多出几枚干净果核。

    一旁的李逸则是无心吃食，思潮腾涌。

    他亲眼目睹小和尚吃下两颗櫰木果，生命强度却是毫无变化，死打不动！

    其他奇异果实他固然不认识，但也能靠直觉和观察推断出不是什么凡品，可是在小和尚吃完咽下后，仍是石沉大海。

    可惜倒不可惜，毕竟是人家的东西，与他无关，只是奇怪为何小和尚吃下超凡媒介没有反应，往大了说，是只有小和尚特殊，还是超凡媒介对所有山海界本土生物都无用？

    回想起路途上见到过几次的异兽吞食奇花异草事件，李逸否定了第二个猜想。

    难道小和尚是山海界的本土天禀者，天赋能力是恐怖的好运，缺陷是超凡媒介对他无用？

    再怎么猜测也不如直接提问有效，李逸看了看吃下几枚不大果实便闭眼休息的小和尚，觉得直接开口询问不太合适，于是起身在附近拾起几根枯枝堆成一堆，用「策焱」生火，随后高深莫测地到伪装成包袱的背包里东翻翻西找找，拿出几样神秘物品。

    众所周知，东龙的穿越者征服异界人，从来不用长枪短炮，而是靠色、香、味俱全的东龙美食。

    东龙人对美食有多执着？相信这点众多侵入东龙后变为濒危物种的入侵物种深有体会。

    而东龙菜，作为血脉里流淌着吃货基因的东龙人烹饪发展数千年的结晶，纵然食材不似山海界里的奇珍异草那样神奇，也具备强大的威力。

    看着面前因加热散发异香的素菜罐头，李逸满意地拂去手上灰尘，余光扫向小和尚。

    果不其然，在他敏锐观察下，小和尚喉咙滚动，肚子轻响，只不过表面神色仍然平静，好似没有世俗的欲望。

    香味渐浓，李逸转头背对小和尚，嘴角歪斜，展出一个邪魅狂狷的笑容。

    任凭你运气再好，也得在我大东龙地三鲜、油焖茄子、金玉满堂、麻婆豆腐、酸辣土豆丝……的交轮轰炸下沦陷！

    想归想，不等小和尚主动化缘，李逸拿上加热好的罐头坐到小和尚身边，用中古华语客气道：“小师父，我热的多了，一人吃不完，不如一起？放心，家乡美食，全是素的。”

    小和尚受宠若惊，脸上仍是没有变化，起身行礼道：“先谢过施主。”

    客气完，行了半天路，腹中饥饿的两人一人端着一罐白米饭，狼吞虎咽起来。

    李逸没有细细品尝，两口吃完，一边掏出外面套着层兽皮的水杯慢慢啜饮，一边偷偷打量着小和尚。

    东龙菜发挥正常，小和尚手脚不停，嘴也不停，有时还会停下来赞叹一句“善哉”，可就是没有一丝表情，古井无波，像是带着劣质的人皮面具。

    李逸有了些猜测，咂咂嘴，眼含同情。

    待小和尚解决战斗，几听满当当的罐头仅剩下空荡荡的罐头盒和少许菜汁。两人站起消食，并肩缓缓踱步。

    迟迟不见小和尚开口的迹象，李逸先起了头。

    “在下李姓，字天禄，请问该如何称呼小师父？”

    佛不问姓，道不言寿。问出家人的姓名是很失礼的行为，因为出家的僧人都断绝尘缘，不会再用俗家姓名。在蓝星，佛门弟子皆以释迦牟尼的“释”为姓，法名由师父赐予。

    同理，不熟悉的情况下除非僧人主动说，不然谈及僧人的私事，比如师承是谁也是不尊重的行为。

    一来二去，两人已稍稍熟稔，小和尚不再多礼，答道：“我没有名字。”

    他接着解释：“师父说，名字不是好东西，不宜起，起了反而给人施法把柄，平时只‘徒弟’‘徒弟’的叫我。”

    李逸看向小和尚的眼神更加同情。

    他总感觉那位师父是短时间想不到什么好名字，懒得再想，便随便扯了个理由敷衍了事。

    会不会小和尚年纪轻轻在这不见人烟的地方流浪，也和他师父有关？比如觉得徒弟大到能生活自理了，懒得再管，就赶下山让他自生自灭。

    不对。

    李逸眼神一变，小和尚运气如此逆天，怎会摊上个不负责任的师父，应当是他想岔了。

    “你的脸是？”念头通达，李逸继续问。

    小和尚呆固着脸，道：“不错，我生来面无颜色。”

    他顿了顿，“师父还说，我除了这个毛病，还不认人，在我眼里所有人都长一个样。”

    李逸：“……”

    面瘫，加脸盲！

    他数不清这是今天自己第几次震惊。饶是以他的定力，也在一次又一次的反复横跳下习惯成自然，乃至他下意识地觉得，小和尚说话必定语出惊人，做事必是咄咄怪事。

    等下，脸盲，难不成……

    李逸回想起小和尚之前对猴子举枯花的场景，赶忙甩头，又想岔了，和尚怎会求爱，脸盲也不至于人畜不分。

    谁知小和尚冷不丁道：“李施主，方才为何要打搅我求得姑娘芳心？”

    李逸：“？”

    小和尚看出李逸脸上的古怪，心中当即明白，也不怪罪李逸，只是语气略带可惜。

    “莫不是你看一个出家人在这寥无人烟的深山里对姑娘举花，太过奇怪，以为我图谋不轨，便出手干扰，倒也情有可原。”

    “只是可惜，那姑娘是在我求爱下踌躇最长的一位，足有半个时辰，或许再一会就答应了。”

    “你不是出家人吗？怎么……”

    李逸感觉自己被小和尚感染了，控制不住表情。

    “师父交代的。”小和尚面色不变，眼神苦恼，“他突然把我赶出山门，说我找不到娘子就不准回去，连最疼我的师娘都没有阻拦……可出家人怎能娶妻？师父虽从未以清规戒律约束我，但也不反对我遵守，现在却逼着我主动破戒，实在是，唉！”

    他的头越来越低，“我本想着既都是犯戒，不如犯个小一点的不妄语戒，请位姑娘帮忙骗过师父，可是转念一想，此等行为岂非不负责任？所以决心付出真心，大不了还俗……”

    李逸负手踱着步，顿口无言，听着小和尚在那小声碎碎念，好在心情接连激荡，心理承受能力提高不少，很快回神，找到言语的漏洞。

    “你师父不是出家人？”

    小和尚点头道：“师父长发及腰，风流倜傥，还有师娘，显然不是出家人。”

    “你分辨不了人面，除了通过声音辨别的手段，是如何辨认师父师娘的？”

    “山上除我就师父和师娘两人。师父高大，身边飘绕云朵；师娘娇小，常有鸟兽作伴，极好辨认。”

    “既然师父师娘都不是出家人，那你为什么做和尚？”

    “师父说，我天生无发，六根清净，四大皆空，还注定与女人无缘，仿佛在娘胎里剃了度，是世上最适合做和尚的人，我便照做。”

    “出山有多久了？”

    “算上今天，有二十余日。”

    “不知小师父贵庚？”

    “虚岁十五。”

    最后，李逸小心问道：“会不会是你师父仇家寻上门，他找个由头支开你？”

    小和尚摇头道：“不会，师父可厉害了，山里的虎兽见着师父就要抱头趴下，赶我出山时抓起我一丢就是十万八千里，当时脸上也无愁容，绝非遇到难事。”

    李逸再次无言，敢情他师父是想和老婆过二人世界才随便找个由头把徒弟赶下山的？果然一脉相承，只有古怪的师父才能教出同样古怪的小和尚。

    对于为什么小和尚此等好运却迟迟不能如愿找到一位娘子回去复师命，他也有了判断，答案来自于小和尚师父的那一句“注定与女人无缘”。

    问题全部解决，李逸忍住笑意，向小和尚道明真相。

    “其实你举花求爱的对象不是女子，甚至非人，不过是只猿猴而已。”

    闻言，小和尚怔住，魂飞天外，呆若木鱼，在原地滞定许久，才浑身一震，失魂落魄地小声呢喃，“我只当她不喜说话，身材娇小，披挂兽皮。她是猿猴，那前几次见到的……”

    李逸往前踱去，眼带笑意，有件事他注意到却绝不会说，因为太打击和尚。

    那只小猿猴，是公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