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皂角岭

    第一章皂角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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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元一九三八年五月十六日，是中国农历戊寅年三月初九。古老的太阳从天龙山后冉冉升起，在蔚蓝色的历史天空中缓缓蠕动，穿过黑云的阵地紫云的迷宫黄云的袭扰，到了神秘的卧虎山上空时，已累得面如金纸，疲惫不堪。卧虎山北岸的那个注定要青史留名的小山村——皂角岭村炊烟袅袅，正是吃晌午饭时候。

    村长吴老六按下饭碗，换了一身新衣裳，像被催命鬼勾着魂一样，左手握着一束供香，右手提着铜锣，急匆匆地出了家门。层层叠叠的窑洞院落层叠出小山村的仙风道骨，家家户户飘逸出的淡淡饭菜味氤氲为小山村nongnong的生命气运，墙头上的红公鸡喔喔喔，院子里的白母鸡咯咯咯，快乐地对唱着小山村祥和的歌谣。

    天有不测风云。一场突如其来的血光之灾，正像一个恶魔变幻出的美女，粉面含笑裙裾翩翩地向着小山村飘来。

    吴老六哪里知道，后晌在李山娃碾麦场召开的村民大会，是用华丽的锦绣遮盖着的阎王殿。而他却还傻帽似的被蒙在鼓里，急着要登高鸣锣，号令全村人去赴会哩！他抬头望一眼已恢复了元气的太阳，低头追着自己半尺长的身影，一步赶一步地上了六道坡，上气不接下气地攀到了全村最高一层窑垴上。

    这层窑垴下有九座院落。居中那座院子的窑垴上，兀然高耸着一棵好大的千岁皂角树，三个人也合抱不住。巨蟒般裸露的树根与其挺起的粗壮斑驳的树身上刻满了古老沧桑，而庞大的树冠上蓊蓊郁郁的树叶却蓬勃着青春的活力，在微风中悠悠的荡漾着千岁老人的童心神韵。摇曳于蓝天白云间的树叶，乐呵呵地亲吻着灿烂的阳光，在树下铺展出半亩大nongnong的阴凉。

    与卧虎山遥遥相望，得千年日精月华、风雨洗礼、星辰点化，千岁皂角树竟渐渐涵养出感应乾坤世事的灵性来，千层年轮中珍藏着这方山水过去与未来的故事。

    树西一丈远处，蹲踞着一张苍老的长条状青石供桌，供桌上安放着一尊苍老的石香炉。

    千岁皂角树，皂角岭村的始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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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神宗万历四十六年七月，HEN省安定县遭了特大洪灾。理清村吴胜才家被洪水洗劫一空，只得用担子挑着两个挨肩孩儿，与妻子一路乞讨过了黄河。九月间，在SX省玉栋府下沅县苗后村，遇一白发长髯老翁。那老翁端详着吴胜才说：“客官朗目阔口，身材壮伟，贵为豪毅之相，缘何凄凉至此？”吴胜才便含泪告诉了家乡遭灾之事。老翁指着身后的山道说：“顺此路向东，在那荒无人烟处开荒种地过日月，比讨饭强！唉，只有天命，没有地运，不行呃！”

    吴胜才看那老翁神态迥异，度其深有道行，连忙长揖拜问：“敢问仙翁，茫茫荒山，宜在何处安家？”

    老翁曰：“闻雷声则知耳。”

    吴胜才一家按老翁所指，爬山越岭，三十里后没有了人家，只有羊肠小道向后山延伸。又约莫向东十里，羊肠小道亦弥灭于茅草荆棘之中，再无路径。妻子不愿再走，吴胜才却因没有听到雷声不肯止步。妻仰头望天嘟囔，你看这万里长空无一丝儿云彩，哪来的雷声？怎奈拗不过吴胜才倔驴脾气，只得继续随着向东探路觅径，猿攀蛇行。眼看日将西坠，忽然东天乌云滚滚压山而来，俄而电光闪闪，雷声隆隆，密集的雨点似万箭齐发倾泻下来！夫妻四处张望避雨之处，见一箭地远处有一棵枝叶繁茂的高大皂角树，便急急慌慌奔到树下。树外大雨如注，树下只有零星雨滴。第二天雨过天晴，一轮红日从东山后冉冉升起，山山岭岭清明翠绿，鲜花烂漫，蜂唱蝶舞，宛若仙境。吴胜才认定此乃神仙点化，皂角树庇佑，便决定在此安家落户。在皂角树下的崖壁上凿窑展院，在皂角树前的土塬上开荒种地。

    怎奈身无分文，无钱购买开荒农具。妻对犯愁的吴胜才说，现有银钱在眼前，你怎不去取？吴胜才苦笑着，你这是大白天说梦话哩！妻指着皂角树庞大的树冠说，你往上面看。吴胜才抬头上望，枝叶间吊着的一骨碌一骨碌长长的绿里泛白的大皂角映入眼帘，方才醒悟：这皂角是可以卖钱的。

    那时，洋人发明的肥皂还未流传到乡下，老百姓洗衣服靠的是皂角的特殊功能。把皂角捣烂，夹在衣物中揉搓，便泛出一团团白色泡沫，即刻污消渍退。吴胜才的皂角在下沅县城集市上一摆出来，其品相立马压到了所有的皂角，很快便卖光了。大皂角树上的皂角竟卖得十两七钱银子！吴胜才从中分出六两，又在集市上买了一吊猪rou、两瓶杏花村汾酒、两包福同惠点心，来到苗后村，答谢指点迷津的白发老翁。谁知寻遍了苗后村大街小巷，都说本村就没有这么个老人。

    此后三十年间，河南老家理清村又有九户吴姓、四户李姓来此落户，竟成了一个小村落。县衙登记入册时，以地物特点命名为“皂角岭村”。当时县衙勘村定界时，有一位精通风水的先生，鸟瞰山村居势，详观皂角树仙气神韵，俯视沟底青龙河耀玉闪银，遥望河对岸卧虎山奇伟脉象，惊叹道：“卧虎醒，此村必出英雄！”

    随从中一人笑问：“那卧虎何时能醒啊？”先生神秘的说：“泄露天机要折寿的！”却耐不住众人极力奉承，终究还是没管住嘴：“或许三百年吧？”

    那先生回衙十天后，无疾而终。

    悠悠岁月三百年，如今皂角岭已繁衍七十三户，人丁三百五十一口。随着住户增多，皂角树下的第一层院落容纳不下，便依次往下开辟了第二层、第三层、第四层，皂角岭人叫上坪、下坪、三坪、四坪。

    全村吴姓居多，李姓次之，周、柴两姓又次之。但无论何姓，都尊千岁皂角树为始祖，称吴胜才为祖爷爷。每逢大事需召集全村民众开会，鸣锣之前，必先禀告始祖。

    老人传言，在皂角岭村星火延续的历程中，千岁皂角树多次痴情化仙，明示暗喻，使皂角岭子民得以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光绪元年中秋月夜，村长李秉周——吴老六前两任村长——提着食盒，步着月光，来到千岁皂角树下。将月饼鲜果一应供品摆于供桌之上，燃香施礼毕，为始祖满满敬了三杯酒。是时，月明星稀，天地一统于金辉之中，蝉声四起，犹如仙乐。李秉周心中愉悦，便盘腿坐在树下自斟自饮起来，不觉酩酊大醉，在一片鼾声中进入梦乡。迎面踱来一位奇异老者，额头皱纹细密如刻，眉毛却似皂角形状，身披皂角树叶缀成的鹤氅，朗声告曰：“李秉周，吾有四句话相告，汝要谨记！”李秉周心中疑惑，这老人怎知我姓名？只听老者一字一板的说：“光绪三年，天下大旱，耕三余一，方渡难关。”李秉周欲问备细，老者已乘云隐去。李秉周狠劲睁开睡眼，但见朗朗月光下唯有巍然高耸的皂角树而已，方知是始祖入梦点化。自此，皂角岭人节衣缩食，口中抠粮，点滴积攒。到了光绪三年，果然山东、河南、山西、陕西、甘肃、河北皆大旱歉收，山西尤为严重，旱情持续到光绪四年，真乃“赤地千里，饿殍载途，易子相食，白骨盈野”。皂角岭人因始祖托梦告诫，攒有余粮，无一户讨饭，无一人饿死。

    外乡人不相信世间哪有这么玄乎的奇事，但光绪三年与光绪四年，皂角岭村确无人忍饥挨饿，又不得不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