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烈妇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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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辆三轮摩托狂风般从苗后镇据点疾驰而出。驾车的是一个兔唇嘴日本兵，坐在偏斗里双手拄着指挥刀的是日军驻苗后镇副小队长石井清夫。摩托车以不能再快的速度狂奔！没有交通规则约束，没有道德底线警示，没有良心谴责，撞死个中国人，那就不是个事。

    四月九日上午，本多带着两个分队离开苗后镇，当日未归，副小队长石井清夫并不在意；第二日仍未归，就着急了；第三日上午，石井带着鬼子到各村寻找，没有找到，感到问题大了。下午，便乘摩托疾奔下沅县城，去向龟田大队长汇报。

    蛮横的摩托在黄土路上卷起团团尘土，路两旁一片片绿油油的麦田飞速闪过，小毛驴被惊得吱哇吱哇叫着乱跑乱窜，路上的行人心惊胆战地躲躲闪闪，苏水村村口两个躲闪不及的孩子被撞翻后，摩托轮子又残忍地从孩子的身上碾过去。孩子凄厉的惨叫，刺痛着路上行人的心灵，愉快着日本鬼子的神经。石井扭头看一眼在路上疼痛翻滚的孩子，与染着人血的摩托轮子一起欢笑着。摩托轮子又狂转了十来分钟，来到县城南门。

    据下沅县县志记载，唐代宗时就在现址建设了县城，随着县城人口增多，此后各朝代均有扩展，到民国时已占地一千余亩，人口一万二千七百余人。日军进城后，在四座城门洞上各建了岗楼，岗楼上呼呼啦啦的日本国旗和日本军旗，在高傲的地嘶叫：下沅县，大日本皇军的！

    这是个强盗横行的时代，弱rou强食的世界。日军的铁蹄践踏到哪里，日本的国旗就插到哪里，哪里就成为他的占领区，哪里就被囊入“*****圈”。一九三一年，日军侵占了我国东北三省；一九三七年“卢沟桥事变”后，开始实施吞并整个中国的图谋，蛮横的膏药旗构成的疆域线，随着滴血的刺刀不断扩展。炎帝黄帝开辟的千古基业被蚕食鲸吞，大禹鼎定的九州版图已支离破碎，秦始皇修筑的万里长城千疮百孔。炎帝在流泪，黄帝在泣血，大禹怒火万丈，岳飞仰天长啸，秦始皇后悔遣徐福泛海求仙，戚继光想不到，当年手下败将、小小倭寇竟如此猖獗。

    石井沿南北街道行驶二百多米后，于十字路口处往西拐行一百来米，便到了大路北边的日军大队部。两座凶神恶煞般的岗楼中间，夹着十米宽的冷森森的铁栅栏大门，四个持枪挺立的鬼子分列大门两侧，大门左侧悬一白底黑字长木牌：大日本皇军下沅县驻军。岗楼上张扬着日本国旗和日本军旗，岗楼里蹲踞着两挺重机枪，黑洞洞的枪口怒视着过往行人。熙熙攘攘的人流心惊胆战地低着头匆匆而过。

    石井经大门西侧岗楼前的警卫验了证件，进入大门，迈上十米宽的水泥路。路东是一长溜营房，路西广场上停放着军车与摩托。沿水泥路往里五十米处往右拐，进入松柏匝道的石子路，迎面是一长排宏伟的南北走向的中国老式建筑房屋。房前五级台阶，面西开着许多门，正中间一紫色门左侧钉着“大队部”的铁牌，门旁站着两个全副武装的警卫。这栋建筑是国民党县政府一九三一年建造的。

    石井向警卫行过军礼，说有重要军情向大队长报告。

    石井上了台阶，进门，迎面的椅子上坐着两个少佐军官在低声交谈，左边一个偏门旁站着的警卫开了门，示意让他进去。石井进了偏门，眼前是豁然开朗的长方形大厅，大厅照面墙壁上贴着的白布正中画着鲜红的太阳，围着太阳书写着四个汉字行书：武运长久。墙壁前的案桌上摆着武士刀架，刀架上横着一把武士刀，气势汹汹地呼应着“武运长久”。武士刀案后，威坐着的便是大队长龟田正雄：四方脸，络腮胡，深窝眼中闪烁的凶光，诠释着“武运长久”的含义。

    石井进来时，龟田正左手按在胸前的案桌上，右手比划着，传达联队关于占领区治安问题会议精神。列坐于长条形会议桌两旁的，是山本井上副大队长等军官。东西两边墙壁上悬挂着淡蓝色窗帘，整个大厅笼罩在蓝色的幽光中。

    石井是第一次在这样的场景见龟田大队长，不由得紧张起来。刚敬毕礼，龟田便冷冷地问：“本多怎么不来？”石井答道：“本多没有回来。”龟田又问：“有什么重要的军情，快快的报告！”石井回答：“重要的军情，就是本多没有回来……”没等石井说完，龟田便焦躁起来：“他妈的！你只会说本多没有回来，这算什么重要军情？滚！”石井吓得战战兢兢，滚吧，则误了大事，不滚吧，大队长已经喝令让滚。滚？还是不滚？

    山本井上副大队长知道本多专横跋扈，与下属不谐，猜想是石井见本多没有回来，趁机给龟田打小报告来了，可看着又不像，内中可能有蹊跷。便走到石井跟前：“你的，慢慢的说！”石井终于结结巴巴地将本多两天未归的情况说清楚了。

    龟田也吃惊了：一个小队长带着两个分队，两日未归，的确有问题！急忙到地图前查看苗后镇地形，做出判断：本多此时不在平川，肯定在山区。或是在森林里迷了路，或是滞留在某个山庄。回头对山本井上副大队长说：“山本君，你亲自到苗后镇去一趟！”

    山本井上是日本陆军大学高材生，论资历与能力，其职位应在龟田之上，因其父山本里五少将在日俄战争中指挥失误，致使日军损失惨重，山本井上的提拔因此受到严重影响。山本对龟田的能力嗤之以鼻，但身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听到龟田命令，立即乘马，带领一个小队日军到苗后镇据点，做出搜寻部署。

    苗后镇山区有两条河，青龙河与玉龙河。青龙河与玉龙河将大山分为三道梁：南梁、中梁、北梁。山本安排，一个分队一条梁，自下而上拉网式搜索。晚上各分队归来，都毫无结果。

    次日早上，山本带着翻译，到庙后镇通往三道梁的路口，向附近的老百姓了解本多从那条路上山。其实，本多当天威风凛凛上山的情景，镇上许多老乡都看见了，就是不愿意说。要是说了，就要让带路，如果找不见，便是“撒谎的有！”山本掏出大把大把糖块，塞给孩子们，从小孩嘴里得知，本多是由中梁上山。山本便带着全部人马专搜中梁。

    在皂角岭大撤离当日，张向光已挑着货郎担走遍了中梁各村，向村民们讲说了皂角岭打鬼子的情况，劝大家躲避残害。所以，山本搜山时，各村空无一人。挨村搜到皂角岭时，已是下午四点。如果鬼子早来两天，可能从围着尸体嗡嗡嗡飞舞的苍蝇就能发现目标。可笑那些鬼子的尸体，此时已被狼吃、鸟啄、蝇吸、蛆食，只剩下一具具白骨。后来，李山娃碾麦场边新垒的石墙引起了山本注意。当鬼子们发现碾麦场上隐约可辨的血痕和散落的机枪子弹壳后，便翻过石墙，顺吃水路往下搜索，看到了五具尸骨，又到东边的麦田里发现更多尸骨。出了麦田，下到沟底，山本令一队鬼子顺河道往东搜索，自己带一队顺河道往西搜索，又发现四具日军尸骨。此时太阳已经落山，天色越来越暗，归巢的山鸟啾啾啾鸣叫，远处传来一声接一声阴森森的狼嚎。山本猛然想到，若此时有一支部队突然在山顶出现，自己也会像本多一样全军覆灭，不禁冷汗冒出，鸣枪急令往东搜索的鬼子返回，带领全部人马急急忙忙上了吃水路。

    山本赶回县城时，已是深夜十一点多，龟田正坐在武士刀架前焦急等待。听完山本汇报后，惊得目瞪口呆。不愿相信，又不得不信。他曾推想过许多结果，没有一个结果是本多与两个分队全部被消灭。怎么可能呢？这一带并没有中国军队活动的任何信息啊！

    第二天凌晨五时，龟田亲自带队到皂角岭，又在卧虎山小路搜到六具尸骨。尸骨总数与四月九日上山日军数正好相符。

    下午三时，龟田战战兢兢拨通了玉栋区联队长渡边庆明大佐电话。渡边是龟田在日本陆军学校的教官。电话里传来了大佐呵呵呵的笑声：“龟田君！请讲。”

    “报告大佐，四月九日，苗后镇驻军小队长本多武刃，带领两个分队在皂角岭与中国军队一个营遭遇，击毙敌军一百多人，我军三十五名将士全部玉碎！”

    电话里没有了声音，龟田猜想大佐是看地图去了，就一直端端正正胆战心惊地站着，话筒紧贴着耳朵等待着。三分钟后，他等来的不再是笑声，而是震痛耳膜的严厉的训斥：“你的，听着，皂角岭一带既没有国军部队，也不在八路军活动范围，哪来的中国军队？发生遭遇后，为什么不紧急驰援，竟全军覆没！敌军有多少兵力？现驻扎何处？”

    龟田一时紧张得编不出措词，脸上冷汗滚滚。

    “浑蛋！怎么不吭声？保护好现场，明天联队去人勘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