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回忆追着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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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八四年三月，吴二柱从军级岗位离休后，决定与妻子儿女回老家看一看，祭奠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中牺牲的战友与乡亲。他没有坐组织上配备的小车，身着朴素的中山装，与妻子儿女由BJ站坐火车出发。当吴一家人在皂角岭村支部书记和村长的陪同下——原下沅县公安局李贵生局长已于一九七九年三月因病去世——来到岩洞山时，他们都惊呆了！忠魂洞前出现了他们根本预料不到的情景。

    岩洞洞口安装着木栅栏大门，洞顶钉着三块正方形白色铁皮，白铁皮上端端正正书写着三个黑色隶书大字：神牛洞。白铁皮在正午的阳光照射下闪闪发光。从栅栏缝隙往里看，一排牛槽一直向里延伸，洞内溢出浓烈的牛屎牛尿味，岩洞已成了地地道道的牛圈了！顿时，激烈的枪声和手榴弹的爆炸声在吴耳畔响起，乡亲们一次次英勇顽强地打退敌人进攻的画面在他的脑海里闪现，烈士们熟悉的脸庞在眼前旋转，老村长临死前刻骨铭心的目光针刺着他的神经，一个个忠魂在呼叫：二柱啊，我们咋住在这牛屎里面？吴心如刀绞，头晕目眩，他急忙把住栅栏，生怕自己跌倒了。

    他又想起了丁绍康书记题书的“忠魂洞”石牌、张向光书记书写碑文的烈士纪念碑，急忙回身，与妻子、儿女、皂角岭支书、村长去寻找。目光所及，是被牲畜啃咬的草茬和践踏在地的蒿草荆棘，一堆堆吸引着苍蝇的牛粪，散落的啤酒瓶白酒瓶塑料瓶闪烁着绿光蓝光黄光，哪里还有石牌石碑的影子？

    洞口东边，蹲踞着两间石墙木顶瓦房，门侧有一木牌，上书：下沅县天龙山致富养牛场。吴的儿子敲了敲门，房里出来一个睡眼惺忪的粗墩墩的光头男青年，用右手在眼睛上方遮着阳光，迷迷瞪瞪地问：“要买牛吗？牛都到南坡吃草去了，下午才回圈里来。”吴上前说道：“我们不买牛！请问，这里怎么变成养牛场了？”光头男上下打量了身着朴素的中山装的吴后，冷笑着说：“你这个老头，看着还像个干部，咋这么不会说话！怎么变成了养牛场？这里就是养牛场啊！”吴又问：“难道你不知道，这里安葬着三十三名抗日烈士吗？”光头男烦躁地说：“不知道！”扭身便往房里走，嘴里嘟哝着：“神经病，什么烈士不烈士，耽搁人睡觉……”当他转身闭门时，看到吴棱角分明的严厉脸庞上那双冷峻的目光，心里咯噔了一下，便又朝吴喊道：“喂，有事找我们场长去，场长到县上开会去啦！”啪嗒一声，把门闭上了。弄得吴怔怔地站着，无所适从，忽听到儿子与女儿失声叫起来：“妈！妈——”妻子草仙晕过去了，脸色煞白，倒在了女儿怀里。

    下了岩洞山，皂角岭支书对村长说，你招呼吴回家，我到这附近村子问一问，这养牛场到底是咋回事。

    皂角岭人还没有忘记这位当年在皂角岭村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挺身而出的传奇英雄，千岁皂角树深情地迎接自己的优秀儿女归来，烈士墓园安息的一百八十九位战友和乡亲与他神交抒怀。吴在岩洞山受伤的心灵得到些许抚慰。

    晚上十点多，村支书回来了。他说，这个致富养牛场场长是天龙乡小李寨村农民李灵山。一九七七年，李灵山因偷盗罪被判刑一年，出狱后不久，以五百元低价承包了岩洞山一千亩山林，承包期七十年。村民知道后，纷纷反映承包款太低，因村长得到了好处，便没有另行公开承包。李灵山承包岩洞山，是看中了在岩洞里养牛，不用花钱建牛圈，岩洞里就可容纳八十多头牛。李灵山购买牛犊款是信用社的贷款，牛草是一千亩山林中的青草，便很快致了富，被乡政府誉为“养牛状元”。县上发现了这个典型，又支持了一把，上升为“养牛大王”，李灵山与副县长都有合影。村支书说完后，长叹了一声：“唉，这家伙不好惹哩！”在炮火硝烟的战争环境里，吴都能够呼呼大睡，但这一夜他失眠了，老村长痛苦的目光、烈士英灵的呼救，丁绍康书记、张向光书记愤怒的表情，肮脏的牛屎牛尿、臭气充盈的岩洞，连同种种问号在他头脑里不断闪现，缠绕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