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本愿寺显如上洛
永禄二年八月十六日傍晚，本多正信到达石山本愿寺，他的身旁并非只有一百川并众，而是足足三千精锐。～，年仅十七岁的主人显如上人亲自前往城外迎接。 是夜，显如上人在得到了本多正信送上的证据后，下达了清洗石山本愿寺的命令。这位极力想要亲政的法王，即将成为法皇的少年，用杀戮和鲜血，宣示了自己的权威。 三天的时间过去了，本愿寺显如乘上隆重十六人抬的法驾，在法螺声中抬出了石山本愿寺，跟随在他身边的是最为得力的本多正信，还有一群身上满是血腥味的武士，以及数万念诵佛号的信徒。 这三天的时间里，发生了很多事情，有两个人被本愿寺显如软禁了起来，有无数的人被杀死了。高大的墙壁之内充满了血腥味，午夜时甚至能够听到鬼哭狼嚎的声音，全然没有了庄严森严的佛堂模样。 本愿寺显如软禁起来的两个人全都是他的至亲，一个是他的祖母庆寿院镇永尼，另外一个是他的母亲显能尼。她们毕竟是他的至亲，其实死去的那些人身上流淌的鲜血和他一样。 本愿寺显如脸上表情庄重，浑然没有日前那般状若疯魔，没有人会去揭开这层伤疤，当事人不会，外人更加不会，谁都想要将这件事情埋藏在心底深处。增加了他的权威，却让他的神圣性大打折扣。 本愿寺乃是子孙庙，一代代的子孙都是亲鸾的后人，历代的宗主都会将继承权描述的是得自天授。现在天授的权柄在鲜血和杀戮之中破坏殆尽。唯一剩下的就是威权。 本多正信骑在马上。紧紧跟随在法驾后面，默念南无阿弥陀佛，看也不看法驾上的本愿寺显如一眼。将本愿寺显如从神位打落凡尘，以一个凡人的身份建立本愿寺的幕府。 法驾的行进速度堪忧，不过，黑夜同样无法阻挡本愿寺显如狂热的心，他知道石山本愿寺内的事情很快就会大白于天下，如果无法得到隆重的声望。各地的分支必然会群起而攻。 夜，法驾缓慢行进，道旁，巨大的火堆，和连绵的火炬，如同白昼一般明亮，本愿寺显如招呼本多正信到了法驾旁，道：“弥八郎，你说说带着如此多的兵马一同上洛是否合适？” 带兵进入京都逼迫朝廷，这样的事情历史上只有足利尊氏干过。而足利尊氏可是被指摘为朝敌，诟病了数百年时间。到了现在虽然是足利氏当了征夷大将军，可是对他们这位祖先也是敬而远之。 本多正信知道本愿寺显如退却了，这是狂热之后的心理，他要打消掉本愿寺显如怯战的想法，道：“源平争权上千年，你方唱罢我登场，想要扭转这个常识，就得用鲜血来浇灌。” 本愿寺显如听得忧心忡忡道：“我们绝不能够当朝敌国贼，如此一来就给了旁人讨伐我们的借口。” 本多正信抬头看了一眼本愿寺显如，摇了摇头，道：“上人，您还有余地吗？如果我们不能够当机立断，净土真宗的人心也难保不变。现在我们拥有三万精锐，五十万信徒，在有大义在身，再打退西国的逆贼伊达政衡，就能够给予上人数年的整顿时间。有了匆促的时间，上人的声望日隆，建立********的地上佛国也不是什么难事？” 本多正信的一番慷慨陈词，再次说动了本愿寺显如。其实本愿寺显如心中也知道，他现在已经是骑虎难下了，他回头看了一眼石山本愿寺的方向，仿佛看到了冤魂在佛堂上飘荡。 速度再慢也有走到尽头的时候，百年前应仁之乱的阴影再次笼罩在京都人的心头。京都的人们还没有从数年前的大火中恢复过来，仿佛听到了地面上传来了隆隆的脚步敲打地面的声音。 早已经习惯了打搅的京都人口耳相传下，知道了本愿寺显如的法驾正朝着京都而来，他们已经知道了胜龙寺城的足利义辉败逃的消息，也知道了长冈京内外驻扎着一支数万人的军团。 暂时住在京都郊外庄园的菊亭公彦听得庄园外传来了隆隆的脚步声，老仆连滚带爬毫无礼仪的跑了进来禀报道：“老，老，老爷，净土真宗，是净土真宗的人，他们开进京都啦！” 菊亭公彦原本带着儿子女儿逃往冈山投奔伊达政衡，菊亭公彦原本还想着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伊达政衡当续弦，一直都没有得逞，伊达政衡又迟迟不上洛，他便带着几个老仆只身返回京都。 很不幸的是，菊亭公彦原来居住的房子在京都大火的时候烧毁了，现在只能够暂时居住在京都郊外的一名商人的庄园内，这名商人是知道菊亭公彦和伊达政衡的关系的。 菊亭公彦霍然起身，他战栗着说道：“你说，说什么，他们，他们胆敢开进京都！走，我们立即去御所，现在只有那里才是安全的！”菊亭公彦果然不愧是走南闯北的野公卿。 菊亭公彦和伊达政衡的关系，一开始知道的人其实不多，随着伊达政衡连年表忠心，菊亭公彦的地位日隆。现在本愿寺上洛，这传闻本愿寺和伊达政衡之间关系好像不是很好，要是有小人诽谤牵累他，住在郊外不是作死，躲是躲不掉了，唯有进入御所才能够有惊无险。虽然这天皇的权威日减，可是还是会给天皇三分脸色，况且本愿寺和伊达政衡之间胜负未定，天皇也会留他一条性命，好有一个联络伊达政衡的退路不是。 菊亭公彦立即轻装简行，带着两个老仆扮作普通商人的打扮匆匆而去。他们刚刚离开，一向一揆如同蝗虫一般呼啸而过，整座庄园好似被蝗虫啃过一般变得残垣断壁。 原本一向一揆事业正进入**期。不用如此吃相难看。连汉高祖刘邦这等流氓出身的皇帝在进入关中的时候都要约法三章。与父老约，法三章耳；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 一向一揆现在看起来外表光辉，实际上粮食早已经告急，作为核心的三万精锐或许还能够保障粮食供应，可是外围的将近五十万信徒只能够自给自足了，要自给自足怎么可能再约法三章。 本愿寺显如现在也顾不着这些了，连朝敌****的骂名都不在乎了。还会在乎这些枝叶旁支，他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让净土正宗成为倭国的国教，他成为法皇，荣获巨大声望。 京都经过应仁之乱，再经过了将近八十余年的动荡早已经破败不堪，可是比起这帮子信徒居住的穷乡僻壤还是要好了不知道多少，他们一入京都可是让京都人遭了罪了，肆无忌惮地你争我夺，闹得不可开交。 一时间，京都中混乱不堪。蜂须贺正胜原本还想着阻止。可是本多正信第一时间便劝住了他，蜂须贺正胜长叹一声。道：“显如上人无道，只知前往御所得赏，始亡国之象。” 本多正信摇头不语，他何尝知道约法三章的道理，就算是应仁之乱之时，京都闹成那样也不至于象现在这般，让一群贫民百姓进入京都。京都乃是首要之地，应仁之乱是一群统治阶级内部的争斗，现在可是一群被统治阶级的反抗。 经此之事后，本愿寺显如固然要被后世无数人谴责，可是反过来，天皇的权威也经此一役将会彻底被打落凡尘，被一群武士任意斩杀的乱民欺凌，天皇却是无力反抗。 京都，几乎每一座房子，净土真宗的信徒频频的进进出出，有时候还会割下几颗不识好歹的反抗者头颅，挂在竹竿上宣扬着他们的武功，最多的时候是他们背着一袋袋米袋、环抱着各种各样的物品，不管是奢华的还是简陋的，只要看到了统统落入了他们的手中。 净土真宗的信徒一般都是以数百人的小集团行动的，一来可以不惧任何艰险阻挡，二来也可以保卫他们的胜利果实，大家都是同宗的信徒，可是落单的话也难保不会顺便也给裹挟了。 大规模的劫夺破坏性更加强大，京都造成了毁灭性的破坏，恐怕不大力整顿和建设的话怕是再也回复不过来了，本愿寺显如的法驾还没有到达京都御所，御所内早已经风声鹤唳，哭声一片了。 菊亭公彦身着简陋的便服连滚带爬的闯进紫宸殿报告成千上万的一向一揆冲进京都，向着御所而来的消息的时候。结果当场就吓晕了十几个公卿，天皇陛下也吓得浑身发抖。 年轻的关白近卫前久强作镇定，但是心神不宁，情绪紧张，他年纪轻轻就当上关白一职，乃是和天皇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连忙膝行两步，跪在天皇驾前，叩首道：“陛下，还请陛下移驾比叡山。” 近卫前久话语一出，紫宸殿内鸦雀无声，原本哭泣的公卿纷纷抬起头来，显然他们哭泣多是装的，众公卿俱都惊骇的说不出话来。山科言继高声喊道：“左府危言耸听了吧，陛下离了京都还是陛下嘛？” 近卫前久没有回答，而是手指殿外，颤声道：“你们听听住民的哭喊声，看看浓重的烟雾，从中你们可以感受到什么？他们正在烧杀抢掠，正在抢夺看到的一切，他们不是前来觐见陛下的，而是来摧毁陛下的。” 公卿们的哭声更大了，他们对于武士的影响非常恶劣，可是武士对待他们还能够礼让三分，可是对于一向一揆的影响犹如洪水猛兽一般血腥残暴，非常恐怖，恶名昭彰。 山科教继明知道一向一揆正在御所外面肆虐，可是他同样清楚一旦天皇行驾离了京都，恼羞成怒的本愿寺显如会再立一个天皇出来，恐怕又是一个南北朝出来，他坚持自己的理念，道：“陛下不能走，现在唯有委曲求全，本愿寺显如他想要什么就给他什么，他想要让净土真宗成为国教，就给他国教的地位，他想要成为法皇，就给他法皇。” 菊亭公彦听得山科教继的无耻卖国言论，也听不下去了，呵斥道：“少将休得妄言，陛下移驾比叡山，还能够保障权威，可要是落入本愿寺显如之手就要身败名裂了。” 菊亭公彦眼见得京都大火，心中想着恐怕御所也不安全了，还是逃到比叡山再说，如果一向一揆还要围攻比叡山，到时候再想办法找一个安全地方为好，这才赞同近卫前久。 山科教继毕竟属于少部分人，见识比起高位者要多，理智清醒，可是他们的地位实在是不高，自然难以影响天皇的决策。 永禄二年八月十八日夜，方仁天皇在一群心怀叵测的公卿的提议下逃出皇宫，上了比叡山，同样人心惶惶的佛教圣山比叡山延历寺教团立即派遣了金莲院前去迎接。 次日，坂本馆的足利义辉留下细川藤孝坚守坂本馆，率百余亲随上比叡山觐见方仁天皇，一时间佛教圣地比叡山之上汇聚了天皇、征夷大将军和天台宗教团等反净土真宗的总集合。 入了皇宫的本愿寺显如听得方仁天皇不等他的到来，反倒是跑到了比叡山去了，心中悲愤之下，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时候，三宅朝亲牵着一小沙弥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三宅朝亲指着小沙弥拜道：“陛下，这小沙弥的祖父乃是后龟山法皇的嫡孙小仓宫圣承唯一的子嗣教尊的遗腹子，暂时居住在京郊的一寺院之中，臣原本想着迫使这寺院改宗，没想到竟然有意外收获。” 本愿寺显如“嗯”的一声来了兴致，只是心头还是有一些犹豫，道：“有何证据？” 三宅朝亲立即命人送上了一个木箱子，道：“臣在那寺院内找到了三神器之一的八咫镜，还请陛下验看！”八咫镜其实就是一面铜镜，背面绘刻有松竹梅、龟鹤等吉祥图案。 倭国遣唐使带回来大量的铜镜，三宅朝亲送上的铜镜到底是否真是三神器之一的八咫镜，那就只有天知地知当事人知道了，不过三宅朝亲一口咬定这就是三神器之一的八咫镜。 本愿寺显如牵过小沙弥的手，嘴角微微露出了一丝笑容，道：“嗯，不错，小仓宫教尊流放隐歧岛之前将怀有身孕的妻子托付给了莲如上人，莲如上人收留了他们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