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隋晶鑫轻轻叹了口气,关上聊天板,盯着屏幕上那方蓝天白云的景色发了会儿呆,总觉得心口有一种憋闷,排列成行的电脑,统一的灰色,虽然开着机,也看起来冰冷无情,白色的墙,大理石的地,夹着呼吸不畅的隋晶鑫,逼迫着她要逃离这个空间。 想也没想,隋晶鑫一路快走,来到学校最开阔的湖边,深深的吸了口气,又重重地吐了出去,放佛要把那缺失的氧气拼命的找补回来。 她在湖边长椅坐下,胳膊盘在胸前,徐徐的风参杂着湖面绿藻的草腥味,在隋晶鑫的肘边,腿窝里流淌过去,那颗皱巴巴的心绪暂时缓解了一些。 身后的轻轻一唤,让隋晶鑫浑身激灵了一下。她回转头去,目之所及,是同样心被弄皱了的郑翰。他们四目相接,各自望着对方,又各自想着心事,表情都有些迷茫和凄楚。 一段时间没见,郑翰的阳光气质似乎被蒙上了一层灰纱,原本舒展的眉头鼻翼,突然之间多了些皱褶,头发的弧度也不像之前那么的挺括,扁扁塌塌的。 隋晶鑫看到这样落魄的郑翰,忧从中来,之前一起自习,一起吃饭的温存瞬间布满了整个回忆,眼前的这个人,是曾经给过她暖暖臂膀的男朋友,此刻的眼神里,透出的是无尽的哀凉。 隋晶鑫并没有起身,她用额头极力地控制着脸上的表情,却无济于事地淌下眼泪来,她只能低了头,拿手背轻轻地擦拭着脸庞,任泪水顺着指缝倾泻在臂弯里。 郑翰走上前,在隋晶鑫身边坐下,面对着她,用手掌帮着拂去那些源源不断的泪,但却没有觉察,他自己的脸上也是溃不成堤,两人透过泪眼,看到了对方的泪眼,再也无法抑制,紧紧地抱在一起,任由泪水打湿彼此的肩膀,承受着对方抽泣的声音。 天光一点一点地暗淡下来,像是有一盏巨大的吸顶灯,被人调低了亮度,四周变得无比的安静,连昆虫都不再出声。月亮不肯出来,夜色便逐渐漆黑,湖面像一块研墨的石,闪着低沉微弱的哑光。徐徐的风依然徐徐,只是变得凉而重起来,让两个长久抱在一起的人也有些消受不起了。 隋晶鑫主动轻推了一下郑翰,堵塞着鼻腔说道:“有点冷了,咱们走吧?” 郑翰迅速脱下外套,披在隋晶鑫的肩上,扶着她慢慢起身,同时想开口诉说什么。隋晶鑫仰头凝视他,“我知道,咱们明天再说。” 郑翰合上了嘴,听话的点点头,搂着隋晶鑫走向女生宿舍,没有话语,但是他们彼此贴的是那么紧,比分手之前更紧,隋晶鑫甚至可以感受到他厚实胸膛里的心脏跳动。所以在临分别前,她将额头靠在郑翰的胸前,贴着那最温暖的部分,然后抬头冲着郑翰笑了笑。 郑翰一边拭泪一边也咧嘴笑了,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光,他赶紧说,“我明天一早来楼下接你,我们去吃早饭!” 就这么着,和好了。 郑翰变得非常体贴主动,早上提前在宿舍楼下徘徊,等待着隋晶鑫的出现一起吃早餐,不在一起上课的时候,会发信息表达一下思念,晚餐过后又拉着手一起去cao场或者桃花林漫步,依依不舍的在宿舍楼下短暂别离之后,就寝前还要电话温存个把小时。 这种经典复制的情侣日常,羡煞了隋晶鑫宿舍的女生,称他们是旧梦重圆,伉俪情深,模范夫妻。日子似乎回到了以前那平坦而阳光的轨道,隋晶鑫也非常享受沐浴在失而复得爱情里的宠溺,她甚至开始和郑翰试探着谈论未来,包括家庭规划和婚姻。认真沉浸在恋爱中的女孩,没有一个是不往结婚的方向考虑的,那种渴求安稳和确定的女性基因,是恒古不变的。 在校园里朝夕相处都不能满足两个恋人热烈膨胀的渴望,一个月后,在隋晶鑫的默许下,郑翰决定在学校附近租一间房子,为两人共筑爱巢。 这个决定,说给一百个经历过婚姻的妇女听,会得到一百个否定。花前月下,浪漫晚风,那是因为距离的美。真正到了同床而眠,晚上被子的分配,都可能引发战争。 再别说做饭洗碗的任务;家庭财务花钱多少的区别;都可能在一瞬间爆发成恶语相向的争吵。 恋爱是让人盲目而简单的魔咒,道理统统抛在脑后,同居就是为了把这人间琐碎的烦恼要亲自体会一遭。 隋晶鑫和郑翰的相敬如宾戛然而止于同住的第一个夜晚。在此之前,两人的亲昵均止步于亲吻。 在精心铸造的浪漫小屋里,在两人有说有笑铺好的床铺上,郑翰思念已久的时刻终于到来,他开始的非常果断迅速,带着蓄积已久的能量,向隋晶鑫持续浓烈的展示着自己的青春活力。 这让隋晶鑫没有太多的思考空间,因为郑翰似乎在整个过程中非常的忙碌,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急切而生硬。待他忙碌完十几分钟之后,大汗淋漓的郑翰双手撑在隋晶鑫的上方,愣住了。 他缓缓地改变姿势,坐在床边,回望了一眼那片床单的位置,眼角里满是疑惑,然后低头踢着拖鞋走进浴室。 疲惫的隋晶鑫感知到一丝异样,她用目光迎接郑翰出来,拿着毛巾擦头的郑翰并没有把目光迎回来,刻意地闪到了一边,然后在床尾较远的点坐下来,继续擦着头发,尽量控制着口气,说道:“你没跟我说过你谈过恋爱啊?” 隋晶鑫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把身体躺平,目光直直地盯着天花板,平静地说:“你也没问过!” 郑翰似乎已经预料到她会这么说,点了点头,但又有点不甘心,吸了口气,说道:“所以,你和别人,已经。。。?” 隋晶鑫觉得这问话和着空气的温度,让她浑身冰凉,于是她的口气也降了温,淡淡回道:“是的!” 郑翰点了点头,突然咧嘴笑了短暂的一下,爽快地说“睡吧!”,飞快关了灯,侧躺下,整晚背对着隋晶鑫。 隋晶鑫把视线从天花板转到郑翰那隆起有力的肩胛骨上,丈量着这个背对着自己的身体隔出的距离,二十厘米?半米?她不知道,只觉得像一条银河的距离。 情侣之间的隐秘心事,就像丰盛晚餐里的一粒沙粒,不会影响晚餐的整体愉悦,但却会让吃到沙粒的人一不小心就回味到异物划过食道的刺痛感觉,他依然会保持微笑,却常常在回忆的那一瞬间失了神。 那夜过后,郑翰依旧温柔体贴,接送隋晶鑫,一起买菜做饭,收拾家务,说起学校的趣闻,两人也会开怀大笑,依偎着看电视,谈天说地。 只是,不经意的偶尔时刻,在隋晶鑫的感应下,她能捕捉到郑翰盯住她的目光,那种专注的研究,像是科学家在解剖一个生物,要层层剥开她,看到最内核的部分。 或是,在如胶似漆的夜晚,缠绵到极致,郑翰会突然停下,伫在隋晶鑫的上方,用一种无尽的目光去吞噬她,带着不解,带着怪罪,带着自我取代的复仇眼神。 隋晶鑫必须跟随郑翰的节奏,她不敢去想别的,她怕想了别的,就会被郑翰马上捕捉住,她心底的秘密也会昭告天下。她并不觉得自己没有把第一次留给郑翰有什么错,尽管他们已经打算谈婚论嫁,准备举案齐眉。 她心虚的是,自己的第一次是赠与了戴伟明,她竭力避免去做任何对比,她只知道他们对待自己的方式是那么不同,然而她必须把那段不伦不类的往事埋葬起来。
所以在郑翰偷偷翻看她的手机之前,所有关于戴伟明的痕迹,都被抹的一干二净。 隋晶鑫知道,自己这么做,不完全是为了郑翰的心,在郑翰目光的拷问中,她早已经开始动摇了天长地久的想法,她是为了她自己。 戴伟明的再次出现,纯属是个意外,自己的交付也是个草率,她和戴伟明的分开,是迟早的事,只是最后的时刻不光彩,很不光彩。但总好过,被原配妻子发现,揪着把自己当街暴打,要来的体面。而且,戴伟明自始至终,也不会是她要专注去爱的人,从来都不是,他只是个过客,留给她一些英文单词的回忆,掠走了她珍贵的少女纪念,仅此而已,他不是她应该念念不忘的人,她应该记住,他什么都不是! 大三的寒假将至,空气中似乎有一团图谋不轨的冷气团伙,迅速的飘荡着,在寥寥的行人经过时,狠狠地袭击一下。 郑翰和隋晶鑫的小屋有了点麻烦,厨房的一角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滴水。 一开始,还只是深夜里,轻轻的一下,落在石板台面上,闷闷的一声。没过多久,水滴的密度开始增加,呈现出输液管的效果,尤其是夜晚将睡未睡的时候,这不间断的特别清脆的响声,让隋晶鑫非常焦躁。 她试过把洗菜盆接在那里,但是水滴触碰到搪瓷盆的回声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期,不但更加清脆,而且好像无限放大了音量,撞击着她的耳膜,让她六神无主。 她仔仔细细回忆这种似曾相识的焦虑,对了,是姥姥家的水缸,从屋檐的一角滚落的水滴,坠落在缸底的回响,跟那年母亲梁玉娥坠落在她头顶的眼泪保持着同样的节奏。 她那年尚小,但什么都懂。因为她是女孩,因为母亲梁玉娥斗胆冒犯了至尊无上的奶奶一次,她们娘俩就被赶了出来,在姥姥家陷入无助的茫然。姥姥求告各路亲朋去跟隋满晖说和,派去了一个又一个,却迟迟不见隋满晖的来访。梁玉娥以泪洗面,她除了悲伤,完全丧失了思考能力。年幼的隋晶鑫隐约知道她们在等爸爸,那种等待的焦躁,在无尽的水滴中被加剧着。 因此,耳边的这滴水声,似乎在强制隋晶鑫,去体味小时候的身不由己,她无法承受深夜里的这种提醒,一分钟都不行。 郑翰把一条胳膊搭在额头上,香梦沉酣,隋晶鑫犹豫了一会儿,咬咬嘴唇推了推他,郑翰懵圈地把眼睛睁大,迷糊地看着她,隋晶鑫指指厨房的水滴声,郑翰用力装作听了听,眼睛迅速闭上,嘴里咕哝了一句,“明天,明天我去找楼上。”然后用guntang的胳膊把隋晶鑫放倒,搂在怀里,下巴牢靠地放在她的头顶,胡子茬扎的她头皮发麻。 这么着熬了一会儿,隋晶鑫突然眼皮发沉,也渐渐睡去,她梦见隋满晖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来接她们娘儿俩,和她父女相见激动的抱在一团,爸的胡渣刺着她的头顶,爸的坚硬下巴顶着她的脑门儿,结实且踏实,那水滴也不再烦扰,反倒欢快了起来。 而事实是,梦里的情景从未出现过,当时,隋满晖的一封电报,说奶奶病了,让梁玉娥母女俩连滚带爬地火速回家。哪里有父亲大包小包的礼物,更没有家人团聚的拥抱,也没有欢快的水滴,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