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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乌格林的客栈

    1303年,圣约翰之月(6月)的第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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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客栈的老板挣扎地爬上嘎吱作响的木楼梯,嘴里抱怨个不停。又是这些自诩毫无罪恶的基督士兵,他们总是给他带来麻烦!他仍然清楚地记得,就在几年前的夏天,一个受伤的侍从在他的住处奄奄一息---当时他告诉女儿要格外照顾好他,因为谁都知道如果一个见习圣殿骑士死在他的客栈里会发生什么。

    不到一年前,他还发现有几个侍从在他的院子里进行着未经许可的决斗,更不用说天天都有白袍骑士路过这里讨几杯酒喝,当然了,他们从来不付钱!他们说自己许下了贫穷之誓,没有任何财产,上帝都知道他们在撒谎,乌格林越想越气,咬牙切齿。现在又多了一个半死不活的侍从,真是糟透了。

    “这次又不知道会给我惹什么麻烦事,”他自言自语道,“我看他们是想把我的客栈变成修道院,真是太好了……”他爬上楼梯打开了一個房间的门,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呼吸困难。

    那个被打得面目全非的侍从躺在床上,就像他之前看到的时候一样,但他的女儿坐在他身上,头靠在男孩的胸膛上。她用余光瞥见了父亲,直接吓得从侍从身上跳了下来。

    “天杀的,艾格尼丝!你在干什么?羞辱我?你是个妓女吗?至少别找圣殿骑士练习你的荡妇术!来吧,我会亲自给你找人!”他一边大叫着一边走进房间,把手抬了起来。

    “父亲!”女孩靠在墙上,睁大眼睛,双手举在身前想要保护自己,“父亲,不要!我只是在检查他的呼吸,我以为他死了!”

    “你说什么?”旅店老板在半空中的手僵住了,脸上顿时浮现出了恐惧的神色,“死了?他死了吗?在这里,在我们的房子里?”

    “我只是以为他死了,他还有呼吸,虽然很微弱,而且他的状态也不是很好,可怜的家伙,我把头放在他的胸前,向听听他的心是否还在跳动。”

    乌格林的手缓缓垂下,重重叹了口气:虚惊一场,那小子还活着,而且自己的女儿也没有堕落。有惊无险的喜悦让他有些口渴,他想下楼倒杯酒喝。

    “下次听他是否还有心跳的时候别坐在他的腿上!”他在转身离开前皱着眉头命令道。“万一他醒了呢?你怎么解释?”

    “您说的对,父亲。请不要生气,我很抱歉!”

    客栈主人点了点头,关上了身后的门,一阵低沉的脚步声和减弱的杂音后,安塔尔再也忍不住地笑了出来。

    “他走了吗?”他尽可能小声地笑着问,用他完好无损的左眼环顾四周,他现在只有一个眼睛可用,因为右边的实在是肿得连缝都睁不开。“我真的像个死人一样吗?”

    “反正你看起来不像个活人。”女孩在床沿坐下,用紧张颤抖的手抚摸着安塔尔的头发。

    “我能感觉到自己还活着,”侍从对她笑了笑,“死人不可能像我这样感受到如此可怕的痛苦。”

    “我们必须更加小心。”

    “我很小心了,你父亲都以为我死了。”

    “这一点也不好笑,安塔尔……”

    “对不起。”

    “你还没醒过来多久,就已经在开玩笑了!”

    “我需要找个办法缓解疼痛,”男孩呻吟道,“光是呼吸就疼。”

    他环顾着房间,在艾格尼丝的父亲开门前几分钟他才回过神来,甚至还没有想过自己是如何来到这里的。他的左臂被木条架着,一时半会动弹不得,他的左膝火辣辣地抽痛着,右脚踝仿佛被燃烧的箭矢插满了一般,要过几天才能站起来,他估计自己的脸肯定是最糟糕的。看着艾格尼丝的脸,男孩最初的喜悦逐渐被绝望所取代。

    “我在这里躺了多久了?”他问道,一切都越来越疼了,“我自己的衣服呢?”

    “我们昨天早上发现了你,”艾格尼丝回答,“你躺在客栈门外,我们便马上把你带了进来,我怕伱再也醒不过来了!”她的声音突然变大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对自己做了什么?”

    安塔尔的整个身体都被痛苦攫取,他抓着自己的衣服,疼得咬牙切齿,却不想叫喊,他想保住自己最后的一丝尊严。

    “你以为这是我自己干的吗?”他噙着泪水痛喊道,“我的东西在哪里?这不是我的衬衫……”

    “你的斗篷沾满了血和泥,而且有好几处都破了,你身上没有系着腰带。”

    “你说什么?我身上没有腰带?我的剑呢?我的匕首呢?”

    她没有回答,只是难过低摇了摇头。安塔尔脸色发白,他用右手捂住脸,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不知道是谁一路把他背到了客栈门口,因为他记得自己是在谷仓里倒下的,他的武器也肯定是被奥利维的人拿走了。

    “该死的!”他不顾疼痛地咒骂着,抽搐地捂住自己的脸,“该死的,这些肮脏的地狱犬!愿巴力西卜剥下你们的脸皮,让你们在尖叫中死去!”

    安塔尔不想再哭了,他只感到愤怒,一种无法估量的黑暗仇恨。他想要先折磨死那个背誓的佐特蒙,然后再是那个奥利维,最后则是歌利亚。他很想看看那个巨人在用剑的公平决斗中能做些什么,自己会像一个屠夫一样切开这头没教养的牛。

    炽热的怒火慢慢将他吞噬,直到他的眼睛模糊,甚至不在乎眼前的情人看着自己发疯。痛苦、无助和失望混合成一口苦涩的胆汁在他的嘴里打转。

    “我可以为我毁掉的斗篷接受惩罚,”他疯狂地咆哮着,“但我的剑不一样,从我记事起我就一直拥有那把匕首,这让我怎么受得了失去它的耻辱!这些卑鄙小人,他们早晚都会死在腐烂的粪堆里!”

    艾格尼丝惊恐地站起来,靠在墙边,就像之前躲避她父亲的巴掌时候一样。老人也在叫喊声中打开了门,“看在上帝的份上,孩子,你这是怎么回事?”刚爬上楼梯的乌格林气喘吁吁地问。

    “客栈老板!”安塔尔喊道,不久前他还在考虑用什么方式向艾格尼丝的父亲介绍自己合适,“立即派人去找这里圣殿骑士的修道院长!”

    “但是,孩子……”

    “你没听错,我和安布罗修斯院长有急事要谈,但我走不了路,所以他得来找我!”

    乌格林觉得自己是在和一个狂暴的疯子打交道,连忙应下了,毕竟没有哪个脑袋正常的见习骑士或是侍从敢这样说他的头儿。他的圣殿骑士朋友们最好赶紧把这家伙从这里弄走!

    “来,艾格尼丝,”他抓住了自己女孩的胳膊,“我不能让你和他在一起多呆一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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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塔尔的疯狂在修道院长赶来时已经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的痛苦和沮丧,但他至少不用担心自己会用什么无礼的语言冲撞自己的大人。刚刚像个混蛋一样朝艾格尼丝的父亲大喊大叫已经够糟糕了,他不允许这种事情再次发生。

    他和修道院长有很多需要解释,比如他那天晚上在修道院外干了些什么,但他不会说实话,他希望和佐特蒙当面对峙,用他的方式解决这个问题。

    “院长大人,”他呻吟着对带着一头比往常更加凌乱的头发进们的安布罗修斯说道,“你有权利生我的气,你想对我进行任何惩罚我都接受,我活该。如果我能站起来,我便会自己回到你身边,但是我走不了路……”

    但安布罗修斯的脸上并没有流露出愤怒,反而是恐惧,自从安塔尔上一次见到他之后,他的脸似乎变得又拉长又惨白。

    “我的孩子啊!”他担心地喊道,并小心翼翼地绕着床走了一圈,“你怎么了?”

    “我被袭击了,”安塔尔客气地回答道,他并不觉得自己这是在撒很大的谎,“我已经得到了彻底的照顾,院长大人。我已经在这里躺了好几天了,要不是有这个好掌柜和他善良的女儿,我现在可能已经死了。”

    听到死,安布罗修斯的眼睛变得更加惊恐。“够了!”他啃咬着他颤抖的右手上的拇指指甲,“你舅舅给了你太多信任……以至于我也过于信任你了,这让你惹上了大麻烦,也差点让我惹上大麻烦,这种事情不能再发生了!”

    “我也不想,大人,相信我。”

    安塔尔惊讶地发现这个人的反应并不像他之前想象的那样,他不知道为什么安布罗修斯如此害怕,而不是对他感到生气。如果惹事的是其他的学徒,这个时候他们的背上已经有好几道鞭子痕迹了,但他就像害怕炼狱一般害怕威廉·巴托的养子。

    “请您冷静,修道院长大人。”安塔尔改变了语气,“就算是在死亡的边缘,我现在也已经重生了,看来我有一个守护天使。”

    “是吗?”安布罗修斯稍微平静了一些,“这位守护天使是谁?”

    “不知道,但在我被打得半死之后,他一路把我带到了这个客栈。”

    “我想你应该是被抢劫了。”修道院长皱着眉说。

    “我的腰带不见了,还有在上面的所有东西,我的武器……”

    “我会试着在以后补偿你,毕竟是威廉把你带到我这来的,这是我的责任,我也会调查这件事。”

    “无意冒犯,大人,但我向自己来处理这件事情。”

    “不可能,孩子,”安布罗修斯强势地拒绝道,“再说了,你天黑后在城里做什么?”

    安塔尔沉默了一小会儿,他想不出一个有说服力的谎言,于是他决定不撒谎,鼓起勇气慢慢开口。

    “不……”他压着嗓子说,“我……”

    “老实交代,孩子!”

    “我不能告诉你,院长大人。”他终于说了出来,这不是他作为一个侍从该向修道院长说的话,“我不能和您谈论这事。”

    安布罗修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无法忍受这种无礼的行为,他的愤怒一时之间甚至超过了对威廉的恐惧,他正打算开口对这个厚颜无耻的小子严厉地斥责教训一顿,用驱逐和暴打威胁他,却又硬生生憋了回去。安塔尔只能看到那双睁大的眼睛和一张抿紧了的嘴巴。

    “我要求一个解释。”他冷冷地说道。

    “原谅我,大人,我什么都不能说,但我向您发誓,我很快就会给你一个答案,我将向你们揭露一个真相。”

    “看在上帝的份上,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孩子?”安布罗修斯手握成拳,“此时此地,我有权把你从我的修道院里赶出去!”

    “我知道。”

    他们之间一片寂静,静到几乎能听到正在门外偷听的艾格尼丝的心跳声。

    “即使知道,你也不打算说吗?”

    “我不能说,”安塔尔坚持道,“如果这样会让我被驱逐出骑士团,我也不能说。”

    安布罗修斯在脑海中反复思考着这个男孩的话,他和威廉如出一辙的固执令其头疼不已,但也有些欣赏他敢于承认自己想法而不是用谎言搪塞的勇气。

    “行吧。”他转身打开门,面色吃惊的少女正看着自己。

    “大人。”她鞠了一躬。

    “这个男孩将留在这里,直到他完全康复。”修道院长对着女孩说,实则是在说给安塔尔听,“在那之后,如果他在这里多待一天,我向上帝发誓,他将永远不会被封为圣殿骑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