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无地之王
1305年秋 根茨,匈牙利 — 安塔尔很害怕城堡,从现在起他不必住在庄园或修道院充满粪便味的小房间内,而是矗立在面前的皇家城堡里,以及随之而来的一切浮华、虚伪和责任,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准备好接受这个事实。 经过几周的艰苦骑行,他们在一个阳光明媚的秋日早晨抵达了根茨城堡。士兵们把他和翁贝托护送到内院,萨雷彻也得到了一个和家里整个马厩一样大的栏位。他们说国王将在傍晚到达,便把他们二人留在了那里。 翁贝托也在不久后离开,他与男孩告别并祝他好运。他们之间的离别并没有多么伤感,因为歌手向他保证,他会经常出现在安塔尔的身边,并向他询问关于国王的第一手消息。 下午,安塔尔独自呆在城堡里,仆人们在他身边匆忙走过,热切地准备着迎接国王的到来。士兵们在院子里进行cao练,卫兵们则几乎一动不动地站在大门口,只有换岗时才会移动。没有人注意到一个圣殿骑士在这座巨大的建筑里漫无目的地游荡,或者即使注意到了,也没有人说什么。 安塔尔感到笨拙和无助,尤其是没有人给他分配住所或是带他了解这座城堡。根茨堡里没有一個地方能让他感到像是在家一样,一点都不。 他像个幽灵一样在走廊上徘徊,时不时停下来拍拍手或伸展一下四肢,然后继续没有任何目的地前行。几个小时后,他莫名其妙地来到了厨房,千种清香扑鼻而来,让他的肚子无情地咕咕叫了起来。 他正准备进去讨点吃的—-毕竟他是国王的首席骑士—-但这时门口出现了一个大屁股的女仆人,把他像赶野狗一样赶走了。在厨房里干活的女人似乎并不在乎等级和头衔,不管是贵族老爷还是嘴馋的小鬼,他们都是照赶不误。 为了更快地打发时间,安塔尔加入了一群正在院子里训练的小士兵们。这下总算是成功消减了他的顾虑和无聊,一开始他只是跟着他们一起做着运动,但很快他便又学起了威廉,兴致勃勃地大声教着面前的三十多个年轻士兵如何砍、戳和站姿。而那些士兵沉浸在他的喊话中,没有任何怨言地重复着训练动作。他当即决定,以后一定要多加关注这些男孩。 在天黑后,国王终于和他的随从们在狂乱飘扬的彩色旗帜下和响亮的号角声中进入城堡。安塔尔从城堡的围墙上注视着缓缓靠近的队伍,他可以看到正在伸长脖子跟在国王后面看着热闹的人群,还有聚集在庭院中纪律严明的士兵方阵。没有人告诉安塔尔他该怎么做,或是站在哪,于是他小心翼翼地走下石阶,在一边的栏杆旁等着。 埃斯泰尔戈姆大主教托马斯乘着华丽的四驾马车第一个进入城堡,他无视了周围的所有人,继续朝着城堡内部前进。 查理·罗贝尔则是在彻底地享受着人群们的欢迎,他一边向身后的人群招手,一边骑着马进入城堡,让每个人都能看到他,也告诉所有人他无意躲藏。他骑在一匹黑色骏马的背上,宝蓝色的斗篷在晚风中飘扬,就像一对明亮的蝙蝠翅膀。他的两侧伴着骑手,他们高举长枪,昂首挺胸。 热闹的景象并没有持续多久,国王的队伍进入城堡庭院,大门也随之紧紧关上,人群散去,号角声消失,唯有旗帜还在飘舞。 查理从马鞍上跳了下来,满意地抚摸着黑马的脖子,并告诉他的马夫除了通常的燕麦外,还要给他的骏马两个漂亮的苹果。 城门里面的士兵们也松了一口气,严肃完美的方阵变成了熙攘的蚁丘,国王本人也不再是遥不可及的君王,而是一个有血有rou的人。 安塔尔在国王的队伍里发现了拉斯洛的身影,他未来的侍从穿着一身华丽的衣服:一件深蓝色的披风,上面绣满了金色的安茹百合花,他的腰带上挂着一把匕首,手里拿着一把短矛。他的披风下是链甲,头上则是护鼻盔。自从他们在维谢格拉德分开后,安塔尔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也并不知道国王在之后将他纳入了自己的军队中,并承诺男孩在下次见到安塔尔前会让他大吃一惊。 查理·罗贝尔说的是实话,拉斯洛就像一个真正的骑士,他的锦衣如龙鳞般披在身上,但他似乎很忙,没有注意到正在朝他挥手的安塔尔,而是带着一群士兵消失在了城堡的深处。 国王则不然,他兴高采烈地快步到栏杆前,伸出双臂向还在困惑地站在那的安塔尔。 “我亲爱的朋友!”查理将跪在地上的年轻骑士扶了起来,“别傻了,你又不是我的臣民!”说着,他一把抓住安塔尔的肩膀,如亲兄弟一般地与他拥抱。 “陛下,您的旅途顺利吗?” “来吧,”查理·罗贝尔往前走,示意安塔尔跟上。“几天前,我收到了一个好消息,从那时起,我就睡得比襁褓里的婴儿还要香,就像个游子一样,无忧无虑地旅行,除了欣赏风景,什么都不用想。我有生来第一次发现,原来天空这么蓝!” 说着,他取下他的骑马手套,并将它伸到一边,这时突然有一个仆人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从他手中接过手套。 安塔尔不知道他是否能习惯年轻的国王身边总是凭空冒出人来,对他来说这是他接触的新事物中最奇怪的一个。 “你怎么都不问我好消息是什么?”查理扬起眉毛看着他,“我觉得你会感兴趣的。” “我当然想知道,陛下!”安塔尔迅速回答道,“我只是……” “你不想无礼地提问,是吗?” “正是,陛下。” 查理停了下来,慢慢地吸了口气,然后吐了出来。他转身面向安塔尔,牢牢地抓住他的双肩。 “有一些事情你需要记住,”国王认真地说,“首先,除了埃斯泰尔戈姆的大主教之外,你是唯一一个可以问我任何问题的人。其次,你必须对我坦诚以待,我也会以同样的真诚对你,当我在维谢格拉德说你将成为的兄弟时,我并不只是说说而已。” “我明白了,陛下。” “你将有很多工作要做,”查理继续说道,步伐自信地快速走过城堡的蜿蜒走廊。“我想学习战斗,不是那种我以前的宫廷教师那种母亲般的爱抚,而是真正的战斗,钢铁对钢铁,以生命为赌注。那些教我使剑的人我已经把他们送回了南方,让他们去教可爱无害的小王子们,别来烦我! 我的士兵甚至不敢好好地和我战斗,生怕伤到了我,但我不觉得我需要这样的照顾,我能成为比他们更厉害的战士。匈牙利人是一个坚强而狂野的民族,所以他们需要一个像他们自己一样的国王。我要给这样的帝国一个骑士王,安塔尔,而你将是那个让我成为真正战士的人!” “我,陛下?”安塔尔惊呆了,但随即脸上的惊讶变成了满意的笑容,“这对我来说是莫大的荣幸,我会竭尽所能地教您。” “我希望如此,”国王点了点头,“战场上,城墙上,只要是有用的东西,我都想知道。如果托马斯大主教找你麻烦,不用理他,我会保护伱!你看到他今天有多生气了吗?” “那是因为我吗?”安塔尔有些诧异地问。 “是的……一部分是因为你,另一部分则是因为我。他不喜欢我让你呆在我身边,他也不喜欢我……他怎么说的来着?就像野蛮的游牧民一样,只想着黩武杀戮而搁置了外交,他一定是怕我哪天回到古信旧俗,就像拉斯洛四世那样……教皇差点对他发动了十字军。” 他们来到了一扇坚固的木门前,查理打开门,把他的骑士也带了进来。 “这是你的房间,”他指了指四周,“当然,在我为自己收复的每一座城堡里,你都会得到一个类似的房间。埃斯泰尔戈姆将是其中的第一个,当我来到匈牙利的时候,我先去了埃斯泰尔戈姆的城堡,当时我还不知道摆在我面前的是一条多么坎坷、艰难的道路,许多年来我连自己的宫殿都没有。
在那之后我失去了埃斯泰尔戈姆,但现在我觉得我有了新的力量!我将不再容忍王国的现状,我会把力量带着怒火毫不保留地释放出来,并凭此先夺回埃斯泰尔戈姆!然后是布达和其他的大城市……但先告诉我,你对这房间满意吗?” 安塔尔喘不过气来,在宽敞的房间里,地板上铺着灯芯草垫,没有草垫的地方则围着噼啪作响的壁炉,正好对着放在柔软熊皮上的橡木矮桌。木箱沿墙排列,中间是一张小圆桌和几把椅子,另一边是一张带顶的四柱床—-安塔尔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他会睡在这样的床上,而不是普通的草床。 似乎是为了继续震撼骑士,查理走到窗户前指着外面说道:“从这你能看到眼花缭乱的景色!看到那些聚在一起的微小亮点了吗,那是科希策,再那边是米利格峰!”他热情地介绍道,然后打开了其中一个橡木箱子,伸手拿出一件叠好了的衣服,“我特地让人给你做的,到目前为止只有七件这样的衣服,我希望你从今天开始穿上它。” 他将衣服摊开在床上,让安塔尔发出了惊喜的叫声,却说不出任何话来。那是一件雪白的羊毛斗篷,圣殿骑士的红色十字架从脖子延伸到下摆,从左边到右边。在十字之上,则是查理·多贝尔自己的纹章:右半边是阿尔帕德家族的红白条纹,左半边是蓝底的金色安茹百合,见到如此盛装,安塔尔不禁为之动容。 “怎么了?”国王开口问道,“你不喜欢吗?” “我们的骑士团规定衣服应该始终是一种颜色,比如白色、黑色或者亚麻色,”安塔尔用单一的语气说道,就像是在背书一般。“如果条件允许,我们会为每一位许下三誓的骑士准备一套冬季和夏季的白袍,这样,那些已经远离黑暗的人便可以通过他们的纯白长袍宣布自己与他们的造物主合为一体。 白色是贞洁的颜色,贞洁则代表着灵魂的安全和身体的健康。根据使徒保罗的说法,不保全自己纯洁的骑士是得不到永恒的安息的,因为永远见不到上帝。人要跟从和平圣洁的道路,若非如此,人就不能见神。浮夸和不必要的衣服被禁止,所有人只能穿着易穿脱的朴实衣服和鞋类。” “你在说什么呢?”查理·罗贝尔困惑地眨着眼看着正在盯着那件长袍的安塔尔。 “骑士团的规矩,”安塔尔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关于着装的二十条规矩。” 国王听到这话放声大笑,圣殿骑士也放松下来,和他的恩人一起笑了起来。他们都知道,在国王的身边,骑士团的束缚离男孩很远,安塔尔并不需要循规蹈矩地准守一切的古怪准则。大主教显然不喜欢这样,但查理并不在乎,反正安塔尔也不像是想要拒绝的样子。 “你还没问我为什么心情这么好。”查理·罗贝尔说道。 “为什么,陛下?” “因为,”国王的嘴唇抽动了一下,“那个该死的瓦茨拉夫……抱歉,瓦茨拉夫三世,伟大的捷克人和波兰人的国王,终于放弃了我的王位。他肯定是在去年我创建铁咒时就已经想好了的,只是那时他的暴虐父亲还活着,不允许他自己独立做决定。 一个月之后,如果至高无上的上帝愿意,闷闷不乐的托马斯大主教就可以将圣伊什特万的王冠戴在我头上。然后我会让所有忤逆的贵族都付出代价,我要把伊万·科塞吉装进铁笼子里,拖到全国各地,让每个人都可以唾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