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转变
多么美妙的一个夜晚啊!拉斯洛从未想过他能喝上这么多好酒,他数到第五壶后便不再记数,一直豪爽地喝着,当时没有一点要醉的意思,他相信这一晚彻彻底底地改变了他的人生。 在前往佣兵营地的途中,他在笔直的路上来回转弯,仿佛能看到数百万颗星星围在他身边跳舞。 他的耳朵很热,就像是有人在耳根点了一把火,火苗正孜孜不倦地舔着。拉斯洛很高兴,也很自豪,他已经八、九年没有在他的灵魂中感受过这种感觉了。 他伸手去拿他腰带上的钱袋,笑了笑,虽然请所有人喝酒花了很多钱,但钱袋里一半以上都是叮当响的钱币。 从现在开始,他的人生将有所转变,他无数次对自己重复道。明天,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照看他自己的小庄园,然后把所有发霉的东西都给烧了! 拉斯洛本来是带着完全不同的目的出发的。几个星期前,安塔尔在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时说的话一直在伤害着他,他说他一定是已经把骑士送给他的剑给喝掉了。 但是安塔尔错了,拉斯洛宁愿死,也不会把那件特殊的撒拉森武器变卖给任何人。 不是因为它有多么值钱,而是因为这是他收到的最重要的礼物。这把剑是他自由的象征,是他成为侍从和男人的象征,他永远不会抛弃它。 至少他之前是这么想的,当安塔尔质疑他的撒拉森剑去哪了的时候,愤怒、怨恨和委屈在他的灵魂深处逐渐熬成了毒药,于是他带着那把东方的剑去了地下酒馆。 如果命运想让他失去一切,那么这晚他会把他的荣誉和撒拉森剑都丢掉,他是这么想的。 但拉斯洛并没有失去两者,好吧,也许前者已经少的可怜了,但他赢了。这对他产生了不小的影响。 他想,也许命运终究不想让他走上这条路,也许他真的可以改变他的人生,让它变得更好。这么多年来,拉斯洛第一次感觉到了希望。 他的手从钱袋上滑落到剑柄上,他缠着皮革绷带的手指因醉酒而麻木,然后一种奇怪的刺痛感充满了拉斯洛的整个身体。 在这一刻,他很确定,一切都会好起来,说不定他可以重新爬上阶梯,再次成为一名骑士,不仅是名义上,还是行动上的。 突然间,他感到头晕目眩,不得不靠在树干上,恶心得弯下腰。 这是最后一次,他一边呕吐一边向自己保证,这是我最后一次喝得这么醉了,当太阳在清晨升起时,我会重新做人。 吐完后,他感觉好了一些,然后他树干前撒尿,这让他全身都解脱了。 “看,一头喝醉了的猪!”一道浑厚的声音传入拉斯洛耳中,“为什么我一点都不感到惊讶呢?” “毕竟是这种地方,”另一个附和道,“我们是杀了你,还是你自己赶紧滚?” 拉斯洛眯起眼睛,朝声音的方向转去。 他看到了夜间的巡逻卫兵,两个男人戴着简陋的头盔,穿着棕色的马毛大衣。 他们的武器只有一把短矛和一把小匕首,他们的任务也仅限于教训酒鬼、小偷、妓女和其他在夜间活动的害虫。 “已经半夜了,臭农民!”高个子对拉斯洛喊道,“你听不见我说话吗,混蛋?” “你在这附近做什么呢?”矮个子加入了他的同伴,“我会告诉你怎么……” “臭农民?”拉斯洛抬起眉毛,“你们眼睛是瞎了吗?”他拍了拍撒拉森剑的鞘,“我是宫廷骑士,在罗兹戈尼战役后,查理·安茹亲自将我封为爵士!” 两个士兵打量着他,这个站在他们面前的人满脸病容,身形消瘦,穿着一件脏衬衫和破裤子,腰间系着朴素的皮腰带,上面挂着一把不符合他身份的剑。 “你从哪里偷来的这把剑?”高个子半信半疑地问道,无法决定是否相信这个醉汉的话。 “不是我偷来的,你这个混蛋!”拉斯洛呵斥道,然后很快意识到他必须做一些和他身份相符的事情。 于是他把手伸进钱袋,掏出几枚钱币,也不管有多少钱币在手指间落下。他踉踉跄跄地走近二人,把钱递给他们。 “我是国王的骑士,”他用最有说服的方法证明道,“这是你们尽职尽责的奖赏,现在快让开!” 士兵们互相对了对眼神,然后一起接过硬币,乖乖地站在拉斯洛的一旁。新生的骑士心满意足地从他们身边走过,脑子里不断地重复着一个振奋的想法:从现在开始,他的人生将有所转变! 没过多久,他就明白了为什么那个士兵说在这个地方看到喝醉的酒鬼并不奇怪。 拉斯洛在离开地下酒馆后走错了路,他没有前往佣兵的住处,而是来到了他经常光顾的外围地区,蒂米什瓦拉最穷困的地方。 摇摇晃晃的木屋紧靠在一起,大多数房子连院子都没有,就算有,也只能放一个小猪圈或几个鸡笼。 几十个甚至更多的家庭,也许还有数百个穷光棍,在这个非人的条件下生活着。拉斯洛想到了安塔尔,他肯定会问为什么这些可怜虫不去他的庄园里工作,那里的一切都很完美。 安塔尔和他想那解决所有问题的想法……拉斯洛摇了摇头,忍不住嘲弄地冷哼了一声。他一直都是这样,把自己当做一切的中心…… 他摇了摇头,尽量不去想那个骑士,他仍然非常生安塔尔的气,他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也许是原因太多了…… 拉斯洛停了下来,他的双脚把他带到了一个一年前他曾多次来过的地方,他下意识地走到了这里,看着这间熟悉的破木屋。 一开始他不明白为什么,他喝了很多,早就没有了性致,但他随即意识到,如果他想开始新的生活,如果他想像个骑士一样活着,他便终于可以带着她一起了。 是的,因为从现在开始,他再也不会在任何人面前感到羞耻了。他可以带着她,她也可以永远依靠他,他将成为一个更好的男人,而不是一个酒鬼窝囊废。 拉斯洛鼓起所有的勇气,敲了敲门,门上的铰链早已生锈,门也直接吱的一下被轻易推开了。他把门闩放上,坚定地走进里面。 屋里很黑,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不快的体液味。除了一个箱子,这里什么都没有。大量的稻草散落在地上,层层叠叠。 拉斯洛对这个地方很熟悉,“贫穷”对它来说都能算得上是恭维。男人的眼睛适应了黑暗,慢慢地看清了沉睡在稻草中女人的娇弱身形。 “艾米塞!”他尽可能温柔地喊道,“我亲爱的艾米塞,醒醒吧!”拉斯洛蹲下身子,四肢着地,小心翼翼地爬到她身边。 过程中他差点一头栽进了被当做床用的稻草里,但他在最后一刻保持了平衡,一屁股坐稳了。 女人微弱地呜咽了一声,没有醒来,只是咕哝着转过身去。 拉斯洛抚摸着她的头发,触感就像是一团现成的稻草,然后他的手顺着她的背部滑下,摸着身体两侧,然后移到腹部上,那本该是娇嫩、雪白、圆润的腹部…… 女人的小腹完全平坦,拉斯洛的脑中瞬间被比醉酒还要压抑的红雾笼罩。她的肚子是扁平的,仿佛里面什么都没有。 “圣安德烈月、圣诞月、天主之母月、”拉斯洛低声嘀咕着各月份的名字,担心出现最坏的情况,“大斋月、四旬次月、圣乔治、五旬月、圣约翰、圣雅各布……一共是……九个月!” 他所有的怒火,所有的绝望,一下子都回来了,这个在路上一直计划着美好未来的男人再次被那个畏惧明天的渺小存在取代。 他抓住熟睡女人的双臂,用一个暴力的动作把她拉起来,开始像摇布娃娃一样使劲地摇晃她。 “我儿子呢?”他对着艾米塞惊恐的脸吼道,“他在哪里?我的儿子在哪里?你这个肮脏的婊子?!” 女人惊叫起来,不知道是谁在半夜袭击了她,当她认出男人的凹陷脸颊时,她闭上了嘴。 “你生了却没告诉我?”拉斯洛喊得越来越大声。“你把他放在哪里了?告诉我!你把他卖给了别人,对吗?还是把他留在了教堂里?回答我,看在上帝的份上!” 艾米塞艰难地从男人的控制中挣脱出来,站了起来,整了整身上的破布,然后一直退到墙边。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用手指在她的嘴前晃了晃。 “安静点!”她恳求拉斯洛,“别再这样叫了,你这个愚蠢的畜生!” “愚蠢的畜生?”男人也挣扎地站起来。“我已经够好的了,我把我的种挤进了你的身体里,你这个满身跳蚤的恶心妓女!” “没人想要你的种!”女人愤怒地尖叫道,“你不过是个笨拙的蠢货!我告诉过你,我不是你的妻子,别来烦我!” “你怀了我的孩子!”拉斯洛吼了回去,他不在乎他是否会吵醒整个蒂米什瓦拉,他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在我看来,你就是我的妻子!” 艾米塞突然笑了起来。那是一种疯狂、愤怒、恶心的病态笑声,让拉斯洛的双手紧握成拳。 “你这个白痴!”女人喊道,歇斯底里地大笑。“你这个愚蠢、一无是处的混蛋!你知道吗?你来我这只有一次,就一次,但你却没能及时出来! 你对我来说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是!我让你的种呆在我的肚子里只有一个原因,你知道有多少人愿意花高价来光顾一个孕妇吗?你知道这些人花了多少钱让我把你的小混蛋保住吗?当你的小混蛋在踢我肚子的时候……” 拉斯洛再也听不下去了,他觉得他要是再多听一个字,就会永远疯掉。又一阵恶心感向他袭来,他反胃、头晕,这个臭气熏天的小屋和他一起跳起了舞。 听到女人的最后一句话,他向前一窜,猛扑到她身上,用拳头狠狠地砸向她的脸,女人被打到墙上,吐出了两颗牙齿。 鲜血从艾米塞的嘴和鼻子里涌出,她的脸顿时变成了紫色,但她没有哭。她停止了疯狂的笑声,用非常严肃的表情看着愤怒的拉斯洛。
“你想知道吗,你真的想知道吗?”她轻声问道,“我没有把他交给任何人,我在六天……不,七天前生下了他。但他连哭都不会哭,所以我让河水把他带走了,”她低声说道,眼里闪着泪光,“我的小……” “你做了什么?”拉斯洛瞪圆了眼睛,惊恐地看着她,“你做了什么,你这个不信神的肮脏妓女?你做了什么?” “我把你的孩子放进了河里!”艾米塞对着男人尖叫,因为这是唯一能让她摆脱吞噬着她内心的痛苦的方法。“你觉得我还能做什么?你以为你那几块铜钱还能换来什么?你已经得到了你付钱的东西,没有更多的权利了!” 在那一刻,拉斯洛已经绷得过紧的弦突然断了。 在他的生命深处,在他感知整个世界的地方,在他权衡最重要事情的地方传来一道清脆的响声。 他扑向了女人的喉咙,速度快到无法察觉。肮脏的手指在雪白的颈脖上交织在一起,两只强壮的大手死死地在脆弱的身体部位上合拢。 艾米塞的整个脑袋都红了,她的眼睛鼓了起来,唾液从嘴里迸出来,溅在男人的脸上,但他没有去擦掉它。 他们滑倒在满是稻草的地上,但紧抓的手没有松开。 女人无助地挣扎着,越来越无力地扯着拉斯洛的手,然后停止了动作,一动不动地躺在稻草上。在最后一丝生命早已离开她后,拉斯洛仍然没有放手。 他在很久之后才把手松开,拉斯洛意识到他做了什么。他杀了一个女人,他成了杀害他死去孩子母亲的凶手。但他并没有感到恐惧惊慌,这种感觉一直在他心中盘踞,但却没有因为杀人而变得更加强烈。 有什么东西在刺痛他的前臂,拉斯洛抬起手,微弱的月光通过小屋唯一的窗户照进来,他的两只手臂上都有着血淋淋的抓痕,八处撕裂的皮肤下在流着血。 他的喉咙也开始发疼,事实上,他直到刚才都一直在尖叫,但在神志不清的状态下,他根本到不到自己的声音。 拉斯洛站起来,最后看了一眼死去的女人,然后摇摇晃晃地走到狭窄的街道上。 至少有六个光着膀子的男人在外面等着,人们被疯狂的叫声吵醒,胆大的人跑出屋子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手里拿着各种各样的工具,一个拿着菜刀,另一个拿着一块大石头,而最大胆的人用沾满粪便的木叉子指着拉斯洛。 “你在里面做什么?”那人对他大喊,“回答我,你这个混蛋!” 与此同时,有人往屋子里看了一眼,便立刻疯狂地喊道。 “他杀了她!”惊恐的叫声传来,“他杀了艾米塞!” “你该下地狱!”那人拿着叉子向前。“杀人犯应得的只有……” 钢铁在月光下闪了一下,拉斯洛拔出撒拉森剑,在那人的腹部上划了一道长口,然后半转身,以同样的势头砍在了那个拿着刀的人脸上。 菜刀掉落,男人的脸上多了一道浅伤口,但第一个人的情况要糟糕得多。他丢下粪叉,用双手夹住自己圆滚滚的肚子,但并没有什么用,切口像一张大嘴一样打开了腹壁,热气腾腾,咕噜咕噜。 在那之后,没有人再敢上前挑战拉斯洛,但他们也不敢背对着他,只见他们慢慢往后退,围起来的圈子在缓缓扩大。 “发生什么了?”另一个声音在血腥的夜晚响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巡逻卫兵,拉斯洛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他用另一只手拿起粪叉,向那出现在视线里的两个摇晃身影扔了过去。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这么做,只是想着把附近能找到的最大的东西扔过去,好让他有更多的时间逃跑。 沾着粪便的木叉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在凉爽的夜风中呼啸而过,总是在骑士的比武大赛中以失败退出的拉斯洛如今却掷出了他人生中最精准的一投,刺穿了那个高个子卫兵的喉咙。 士兵倒在地上,口吐鲜血,奄奄一息。他的同伴无助地跪在他身边,冲动地从男人脖子上拔下粪叉,伤口开始涌出更多的血。 “不要再靠近我了!”拉斯洛晃着血淋淋的剑大喊道,无论是站在他周围的人还是看着他同伴死亡的卫兵都不敢靠近他。“都别动,别动……” 然后他转过身,拼命地向街道空旷的地方跑去。他逃离了这个可怕的犯罪现场,逃离了这个可恶的街区,也逃离了蒂米什瓦拉。 他还在一路跑着,太阳已经在他身后升起,他跑进不是路的小路,跑进森林里,跑进灌木丛中。 在某个地方,一只公鸡打鸣了,而拉斯洛也听到了一种撒旦般的不详叫声,一个熟悉的声音慢慢在他脑中响起。 从现在开始,他的人生将有所转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