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逃亡
1321年,圣处女之月 匈牙利南部 一个衣服破旧、头发脏乱、胡子拉碴的男人从森林里的某个地方钻了出来。 在保加尔白堡的郊外,离萨瓦河北岸的土路不远。 他已经在森林里生活了三个多星期,树丛里虽然隐藏着无数的危险,但却能逃避搜捕者的眼睛。一天又一天,他像个野兽一样被捕猎。 拉斯洛已经逃亡了将近一个月。生长在贝加河旁和蒂米斯河旁的森林为他掩盖了踪迹,他在树林中徘徊了很久,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哪里,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 唯一幸运的事情是,现在是夏天,森林为他提供了充足的食物,虽然野果能让他继续活下去,但它们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少力量。 他从来不敢睡得很长或是很沉,因为他既害怕夜晚的捕食者,也害怕蒂米什瓦拉士兵们的追捕。 在整整一个星期之后,拉斯洛才下定决心,尝试离开森林。 他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在过去的两天里,他越来越频繁地发现狼的脚印和动物的新鲜残骸,他担心自己已经走进了它们的狩猎范围里,正朝着他们的巢xue前进。 他也渴望能在河里洗掉身上的污垢,用蒂米斯河水,或是贝加河水解渴,他觉得自己更接近于蒂米斯河。 他的直觉是对的,当他第一次冒险走出森林时,蒂米斯河就在他的面前潺潺流淌。在落日余晖下,他能看到前方遥远的保加尔白堡,和那高大的灰色城墙。 我离王城已经很远了,他心想,开始思考如何才能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离开这个王国。 他距离多瑙河孕育蒂米斯河的地方并不远,而离萨瓦河流入多瑙河的地方也许要走上一天。 他不知道该走哪条路,但他知道他不能回头,因为那肯定会走向死亡,而他的前方被河水挡住了道路,他不知道哪里有桥,也没有钱能付给摆渡人。 事实上,他身上除了脏兮兮的破烂衬衫、裤子和鞋子,以及挂在腰间的剑之外,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小袋子,里面…… 他顿时脸色煞白:他忘了这个半满的钱袋里有很多钱,就在不久前,在那个可怕的夜晚,他本想用这些钱来过上他的新生活。 “我这个蠢货!”他大声责骂自己。 他开始数钱,但心却越来越沉重。他可以用这笔钱让人悄悄地帮助他渡过多瑙河,但他去哪里给自己买衣服、马匹和食物而不被人认出来呢? 谁知道蒂米什瓦拉的追捕者们走了多远,在多少个城镇和村庄中寻找他了?他不是什么小村庄的凶手,他杀了一个王都的夜巡卫兵,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最后他迅速做出了决定,他要穿过多瑙河,找一个远离保加尔白堡城墙的地方渡河,接下来再怎么样,他也不清楚。 拉斯洛的估算有些错误,他花了足足两天才到达目的地,而不是一天。 一个老船夫愿意帮助他,甚至为他提供了一些面包、烟熏火腿和一个装满水的皮袋,不过他从拉斯洛手里拿走的钱能抵上他一年的收入。 老人不是傻子,这个衣衫褴褛、脏乱不堪的男人一看就是惹上了什么麻烦,在逃避法律的制裁。 但他对自己说,审判是上帝的事,所以与其做些轻率的事情,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果有任何士兵在寻找这个家伙,他也很乐意帮助他们,以换取一些漂亮的银子,当然,金子更不错…… 拉斯洛喜欢火腿在他嘴里打转的感觉,烟熏的咸味在他舌头上融化,他的眼睛都变得湿润了起来。 “老人家,你有酒吗?”当他们已经在河中间时,拉斯洛沙哑地问道。“我很想喝点酒,除了溪水和河水,我已经十多天没有喝过其他东西了……” “我有酒,好先生,我当然有酒了,”老人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我的酒比这火腿还要好,不过我们现在在多瑙河的中间……” “那又怎么样?”拉斯洛皱眉道。 “酒不在我身上,我得回头,然后我们再重新渡河。”老船夫一边解释,一边缓缓地停止了划桨。“所以价格得是原来的一倍半,但如果大人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回去喝点酒在继续渡河……” “继续划,老头子!”拉斯洛暴躁地说,“留着你的酒吧!” 他们一上岸,逃犯没有说一句感谢的话就离开了,迅速消失在了森林里。 他已经受够了生活在森林里的滋味,但他不能在这副打扮下上路,他至少得穿上一套得体的衣服,这样便不会引起所有人的注意了。 火腿可以供他吃三天,面包可以养活他四天,水袋足够大,一天只需要装一次。他总是在黎明前冒险走出树林,一路爬到河岸,之后一整天中只有渴到不行时才会去喝水。 面包被吃完后,他就靠着覆盆子、草莓和黑莓为生。 几天后,他开始绝望了,因为摆在自己面前的只有三个选择:要么在最近的城镇自首并在那里被处决,要么在森林里游荡,直到饥饿或数月后到来的霜冻将他杀死,要么干脆跳进萨瓦河,让河水带走他。 三条路都是死,他没有选择,只能继续努力生存。 拉斯洛越来越想喝酒,无酒入喉的他无法入睡,即使因为疲惫而晕倒,他也经常在颤抖中醒来,从头到脚都是冷汗。 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出了问题,只知道自己身体在恶化,他确信他快要死了。 这种想法一开始让他感到害怕,但几天后他就学会了接受。从他意识到自己即将死亡的那一刻,他的一切都发生了变化:不知何故,他变得更加平静和大胆了,他每天两次走出森林去装满他的水袋,不再害怕被抓。 当他好不容易习惯了睡在光秃秃的地上,只喝河水和吃水果的时候,却意外地撞见了一支同样扎营在森林深处,远离耳目的队伍。
这支队伍由奇怪的人物组成,都是社会的弃儿:不再受雇于富人的乐手、瘦弱的失业雇佣兵、衣衫褴褛的乞丐、容颜与身材不再的妓女。 拉斯洛心想,自己也许能试着加入他们,但最终他选了一条更简单快捷的路。 他趁着夜色潜入他们的营地,收集了一些他能拿到手的东西。他成了窃贼,连他自己都惊讶地发现现在做这些事情多么轻松。 但在匆忙之中,他并没有拿走太多东西,一个装满rou干的袋子,两瓶酒,一块睡觉用的大布,以及一个带锁的结实小木箱。 他不知道箱子里装的是什么,但从重量和叮当响的声音来看,他希望他的手上拿着一个钱箱。 这天晚上他没有睡觉,只是拼了命地跑,一直跑到他的肌rou灼痛,在第二天中午的某个时候,他无力地倒在了厚厚的草丛中。 接下来的几天他没有再挨饿,也不再缺酒喝,他小心翼翼地抿着酒,生怕很快就会喝完。他在大被盖里睡得很香,但他就是打不开箱子。 拉斯洛想尽了办法,先是想用石头把锁敲下来,后来发现不行,便试图用剑刃撬开锁,但这只让他的手背被划了两刀,血流不止,挂锁仍然一动不动。 没过一会儿他就放弃了,反正他现在也不打算用钱去干些什么。 从此他便不怎么在意那个箱子,每当碰到一块顺手的大石头时,拉斯洛便会试着用它来把锁打掉,失败后就扔下石头继续走路。 晚上,他把箱子压在头下睡觉,白天,他把箱子放进原先装rou干的袋子里。他又一次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知道他早已离开了保加尔白堡,正沿着河流向西走。 当他终于从森林里出来的时候,他就像是一块被森林咀嚼过又吐出来了的泥巴。 然后,在他逃离蒂米什瓦拉将近一个月后,在保加尔白堡的西边,离萨瓦河北岸土路的不远处,幸运向他微笑了。 一座大房子立在他面前,没有围墙,没有守卫,没有士兵,孤零零的,周围只有几间农舍。 这座房子矗立在暮色中,就像一个等待被打开的珠宝盒,和拉斯洛袋子里的装钱箱一样。男人着迷地注视着这个荒郊野外的孤独庄园,他的手在不知不觉中滑到了挂在腰带上的剑柄上。 一切都在一瞬间变得清晰起来。 他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也知道了他必须去哪里。他决定不再躲在森林里,而是继续沿着宽阔的大路前进,先向东走到杜比察,然后沿着乌纳河向南走到亚得里亚海边。 在那里,他可以开始新的生活,远离他所知道的一切。 拉斯洛躲在灌木丛中,从袋子里拿出一大块rou干,啃了一口,又喝了一口温热的酒。这一次,他不再省吃省喝,而是为自己即将要做的事积蓄力量和勇气。 太阳落山后,他又等了一会儿,便在夜幕的掩护下,右手拔出剑,向着屋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