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八章 两个安德洛尼卡
1326年,圣乔治之月 塞萨洛尼基,东罗马帝国 春日的太阳刚刚从地平线上升起,给这座繁华城市投下了一道温暖的金色。圣狄奥多拉修道院矗立在爱琴海岸的怀抱中,白色穹顶在柔软阳光下显得更加纯洁。 石墙之内是信徒们的家园,也是各种各样的人的避难所。带着壁画的走廊里时常回荡着修士们轻柔的吟唱,让满载着春天生命的空气中充满了神圣的存在感。 罗曼努斯站在安静的花园里,被周围的宁静所包围,他甚至不知道他沉思到了日出。听着树叶在晨风中轻柔的沙沙声,一个不明显的微笑牵动着他的嘴角。 当命运把他带入这个神圣地方的大门时,他只有十二岁。那年是罗马皇帝米海尔八世去世,他的儿子安德洛尼克斯二世继位的主后1281年。 那年,他的父母被一场可怕的疾病夺走生命,罗曼努斯成了一个受惊无助的孤儿,在这个世界上孤独漂泊。 在圣母帡幪节已过,冬天即将到来时,他站在这座修道院的墙外,因虚弱和寒冷折磨得无法继续前进,同情他的修士们将他带进了修道院。 修道院的食物和住所很简单,但对当时的罗曼努斯来说,那简直是天堂般的祝福。他在这神圣的墙内找到了他的归宿,修士们的善举也永远地改变了他的人生。 他在修道院里得到了慰藉并找到了他一生的目标,修士们教会他真正的信仰之道,教会他上帝之爱的含义。 罗曼努斯从那时起就相信,他已经找到了他真正的使命,他注定要成为上帝的仆人,成为引导他人走上救赎之道的牧羊人。 在睿智温和的修道院长西奥菲勒斯的教导下,他对谦虚、慈悲和智慧等美德都有了更深程度的理解,在他人生最黑暗的时刻,老修道院长就像是一座永不熄灭的灯塔指引着他走上正确的道路。 对罗曼努斯来说,老修道院长就像是他的父亲一样。 在西奥菲勒斯去世后,罗曼努斯被选为了新任的修道院长接替他。他从未想象过自己配得上如此殊荣,但在修士弟兄们的支持和上帝的恩典下,他发誓他会把他的生命都献给这个修道院,不辜负老修道院长教给他的一切。 罗曼努斯已经在这里度过了四十五个冬天,在过去的许多年里,他看到许多灵魂来来往往于此,每个人都有他们自己的故事和旅程。 有些人在这墙内找到了和平和救赎,而有些人则在滞留一段时间后继续启程。 无论他们的道路如何,罗曼努斯修道院长总是张开双臂欢迎他们,因为他也曾是一个迷失和破碎的灵魂,在一个充满痛苦的世界中寻求庇护。 他对被赐予的新生命有着无限的感激,并努力将上帝的爱和恩典带给他人。但有一个人他始终无法引导,无论罗曼努斯如何尝试,那人似乎都不为所动,就像是他在踏进这修道院的大门前就已经放弃了所有的希望。 那人不是本地人,也不是希腊人,因为他来这的时候不会说任何希腊语。一开始修道院长还以为他是从东方来的突厥人,但他用拉丁语声称自己是从西方来的基督徒。 大概一年半前的时候,那人出现在了圣狄奥多拉修道院的门口,他衣着破烂,披着带有血迹和污渍的黑色斗篷,眼神迷茫无光。 那是个有些寒冷的深秋,应该是圣母帡幪节后的两周,当修士们向罗曼努斯汇报关于这神秘男人事情的时候,修道院长立刻就回想起了他当年来到修道院门口时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 和以往一样,罗曼努斯接收了这个迷途的旅行者,给他提供了食物和住所,男人一开始什么话都没有说,修道院长也没有多问,只是告诉他想留多久就留多久。 但在当他准备起身离开时,那人叫住了罗曼努斯。 “我叫安塔尔,是从匈牙利王国来的骑士。”男人用拉丁语如是说道,随后又一言不发地继续进餐。 修道院长轻轻挑了挑眉毛,他的修道院接纳过各种各样的人,有逃避追杀的拉丁人,还有被刺瞎双眼的贵族或是皇室,但遇到匈牙利的骑士还是头一回。 不过罗曼努斯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追问下去。他注意到这骑士的腰间挂着两把剑,一把有着十字银柄,一把有着金色百合花的纹饰。 他认识那金百合的纹章,那是那不勒斯的安茹家,当他还是个小孩的时候,罗曼努斯经常能听到关于那不勒斯与西西里国王查理一世·安茹准备入侵罗马帝国的消息。 但不知为何,查理在死前都没有带着他的军队来到东方。有人说是因为他自己的王国发生了内乱,让他无暇顾及远征的准备。 不过放弃了东征计划的安茹家在之后竟然登上了匈牙利的王位,当年的查理一世的曾孙,查理·安茹成为了匈牙利的第一位安茹国王。 如果这个叫安塔尔的邋遢男人说的话是真的,那么他应该是效忠于匈牙利的查理·安茹的骑士,也是罗马教廷的信徒。 修道院长不知道他是怎么从西方来到这塞萨洛尼基的海岸,也不知道他是为何要离开自己的家乡的。但在这上帝的庇护所里,所有的对错是非都应该由主来裁定,主来原谅,于是他将自己的好奇心抛在脑后,回到了日常的生活之中。 在他结束了长时间的冥想后,罗曼努斯最后深吸了一下清晨的新鲜空气,然后张开眼睛,只见刚刚出现在他回忆里的匈牙利人正靠在花园的走廊石柱外,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看着自己。 “安塔尔,”修道院长看着不远处那披着灰色斗篷,留着大胡子和长发的男人,有些惊讶地用拉丁语说道,“你起得很早。” “我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没有熟睡过了,罗曼努斯修道院长。还有,你可以用希腊语和我说话,”安塔尔说着有些生硬的希腊语,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没有感情和希望,“我发现清醒比睡梦更能给我带来安宁。” 罗曼努斯看着安塔尔的眼睛,在过去的一年半里他们很少有过深入的交流,这位所谓的匈牙利骑士从来没有来找过他,他总是安静地待在角落里,没有念过一句祈祷,也没有行过一次忏悔。 “也许,”修道院长有些小心地建议道,“你可以试着向主敞开心扉,那样伱可能会找到你想要的答案,并在睡梦中重获安宁。” “你不知道我的过去,修道院长大人,”安塔尔僵硬地笑了声,但嘴没有任何微笑的表现,“上帝已经不再回应我了,而我也不再渴求祂的回应。” “我是不知道,”罗曼努斯承认道,“但如果你想要一个倾诉或是忏悔的对象,我一直都在这里,安塔尔。” “谢谢你,修道院长,不过我怀疑希腊教徒的耳朵听不得罗马教徒的忏悔。” “我们信仰都是同一位上帝,”罗曼努斯说,“所有人在主的面前都是平等的,所以我不觉得这是什么问题。” “你真是位奇怪的人,”安塔尔抬头看了看越来越亮的天空,似乎是在寻求着答案,但片刻后又略带失望地摇了摇头,“你觉得报仇是罪过吗,神父?” “当然,”修道院长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因为主曾说过……” “‘伸冤在我,我必报应。’”男人有些苦涩地插话道,“是的,我知道,有人曾经对我这么说过。” “那……?”罗曼努斯有些疑惑地看着安塔尔。 “主一定觉得我是个罪人,但在我看来,我所做的不是什么罪过,”安塔尔说,“我一直在等待上帝的审判,但祂好像已经放弃了我。” “上帝不会放弃任何人,”修道院长回答,“但为了得到祂的宽恕,你必须要反省自己,然后忏悔。祂的爱无边无际,祂的容忍没有限度,你必须要有信心。” “你知道吗,我以前也在修道院里呆过一段时间,”安塔尔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罗曼努斯,然后看着一旁的茉莉花簇说道,“那时我还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男孩。” 修道院长想要隐藏他的惊讶,但还是不经意地扬起了眉毛。他从未问过面前这男人的过去,但今天,安塔尔似乎有比平常更多的东西想要分享。 “我当时住的小房间除了一张床什么东西都放不下了,还是在粪堆的正上方,是那些人故意把我安排到那儿的。”男人回忆道。“所以相比于那些,你给我提供的住所简直是王宫般的享受。” 罗曼努斯知道安塔尔在这的房间是什么样的,因为那正是他之前还是个修士时住过的地方。一张简单的木床,一张小桌和一把椅子,还有一扇可以看到爱琴海的小窗。 “所以你在匈牙利时也曾是一名修士?”修道院长试探性地问道。 “不,我是一名骑士。”安塔尔简单地回答道,语气中透露着难得的自豪,“一名圣殿骑士,至少以前是这样。” “圣殿骑士……”罗曼努斯重复道。这个身份在这片土地上也许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人们往往会把拉丁骑士们和君士坦丁堡的洗劫与沦陷关联起来。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的祖先和其他的圣殿骑士还有医院骑士们一样,没有参加过第四次十字军东征,”匈牙利骑士似乎是看透了修道院长的想法,立刻补充道,“威尼斯人为了利益抛弃了圣地的防守,只有没有荣誉可言的骑士们才会加入他们。” “并不是所有人都熟悉这段历史,他们的眼里只有过去的辉煌,以及现在的不堪,”修道院长表示,“而至于这中间发生了什么,没人会责怪他们自己,第四次十字军显然是个很好的怪罪借口,所以你最好还是隐藏好自己的身份。” “那些都是我以前的生活了,修道院长,”安塔尔说,“现在已经没有圣殿骑士团了。” 正当罗曼努斯想要问关于圣殿骑士团被罗马教廷解散的问题时,一个小修士跑进了庭院里。 “修道院长大人!”男孩满脸通红,气喘吁吁地说,“有、有支军队正在从东边朝这里赶来!” “别着急,丹尼尔,慢慢说!什么军队?”老人走到男孩身边,安塔尔也向他投去了好奇的眼神。 “我不知道,他们的首领骑着马,其他人都是步行!大概有一百人!”年轻修士表示。 “你看清了是什么人吗?”修道院长问道。自从米海尔八世收复了帝国的旧土后,塞萨洛尼基一直都相对安全,他不知道到底有谁会带着军队跑到这里来。 “不是突厥人也不是拉丁人,”男孩瞟了一眼罗曼努斯身后的安塔尔,用更小的声音说道,“是双头鹰的旗帜,但我不知道是哪位巴塞琉斯。” 不管是老皇帝安德洛尼卡,还是在去年刚被加冕为共治皇帝的小安德洛尼卡,罗曼努斯都不知道他们派军队的来意是什么。 但有一种预感告诉他,这不会是什么好事。 “把所有人都叫起来,”修道院长吩咐道,“我亲自去迎接他们。” 没过多久,穿着黑袍的罗曼努斯就带着两个随从修士来到了修道院的东门口外,看着眼前全副武装的士兵们围着这古老的建筑。 在金色双头鹰的旗帜下,一名看着像是军官的男人下了马。他有着一脸整洁的络腮胡,链甲和护肩后披着红色披风,腰间有一把入鞘的精致短剑。 修道院的门里,有几个好奇的修士正探出半个脑袋往外看,想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没过多久后,安塔尔也加入了他们,他的直觉告诉他,军队来到修道院并不会有什么好事。 “我是伊曼纽尔·巴列奥略,帝国的首席显贵,”那看起来年过四十的男人用眼神扫过面前的僧侣,简洁地介绍道,“奉安德洛尼卡·巴列奥略之命,我需要搜查整个修道院。” “我是这里的修道院长罗曼努斯,不知道你说的安德洛尼卡是哪位?”罗曼努斯站在军队和修道院中间,像是在用身体挡着这些士兵。 “当然是更年轻,更有能力的共治皇帝安德洛尼卡,”那名叫伊曼纽尔的人不假思索地说,“老安德洛尼卡连整个东边都要彻底丢了也没做什么,怎么又可能派人来这儿呢?” “我明白了,”修道院长将双手放在身后,点了点头,只有后面的人才能看到老人正在紧紧地抓着自己的手,“不管是哪位安德洛尼卡,这里是神圣的修道院,你们无权搜查,牧首大人不会允许你们这么做的。” “以赛亚斯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只是一个老安德洛尼卡的傀儡而已,”伊曼纽尔的语气里没有丝毫敬意,“我得到了可靠的消息,说你这圣狄奥多拉修道院已经行私藏罪犯、异教徒和篡位者之事多年。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年阿莱克修斯·杜卡斯·菲兰斯罗彭诺斯在被刺瞎后也来到了这里。 老安德洛尼卡连犯下叛国罪的人都舍不得完全致盲,甚至还在两年前赦免了他,让他重新带领军队前往非拉铁非,这简直就是个笑话。” 在门里的安塔尔不知道他们说的这个名字很长的人是谁,事实上,他对这个古老帝国的了解实在有限。 他知道这是希腊人的东罗马帝国,是曾经整个地中海主人的影子,他知道以他们皇帝命名的君士坦丁堡,那是个比布达或者维谢格拉德要大上不知道多少倍的伟大城市,它在第四次十字军东征时被威尼斯人和法兰克人攻陷,然后又被希腊人重新夺回。 他知道巴列奥略的名字,他们是这个帝国的皇室,而这个伊曼纽尔·巴列奥略应该和两位皇帝都有关系,不过从他似乎对现在的皇帝安德洛尼卡二世很厌恶。 想到这里,安塔尔摇了摇头,为什么他们会设立两位皇帝呢?在匈牙利,查理·安茹花了二十多年的时间用来铲除障碍,只为了成为没有争议的唯一国王,在神圣罗马帝国,路易·维特尔斯巴赫和腓特烈·哈布斯堡反目成仇也是因为他们都想要成为真正的皇帝,两个最高等级的统治者真的能和谐共存吗? 突然而来的这些想法有些让安塔尔震惊,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过类似的问题了。 这段时间以来,他一直都在回想着他的复仇。 蹂躏他的庄园,屠杀他的手下的雇佣兵们已经死了,米科拉伊也死了,但他为什么感觉不到满足呢?他觉得自己仍然孤独地生活在厚重压抑的黑暗之中,没有任何解脱。 复仇没有使他得到任何救赎,而且正如拉克菲所说的一样,他已经烧掉了身后所有的桥梁。 他在那年的深秋到达了他以前的庄园,那里的农舍早已经面目全非了,任何可以搬走的东西都被暴徒、小偷和流浪汉拿走。 到处都是杂草,屋子的房顶也不剩多少,门和窗子也早已散架,后面的宴会厅的状况更糟糕。 在经历了时间和寄居者的啃食后,那里已经没法再供人生活下去了。于是在短暂的停留之后,安塔尔开始漫无目的地往西走。 他不知道他该去哪,有一段时间他甚至想过让米克洛斯·古特克勒德抓住他,并惩罚他违反军令的罪行,但最后他还是来到了海边,用身上最后的钱上了一艘威尼斯商船。 在上船前,安塔尔连目的地都没有问,他只想离开这片已没有任何希望的土地。他不知道他在寻找什么,也许是上帝的审判,也许是自己的忏悔,但无论是什么,他都还没有找到。 争吵声突然打断了他的思绪,只见士兵们将罗曼努斯推开,拿起武器想要强行闯进修道院里。 “我不能让你们进去!”被推开的修道院长张开双臂,再次拦在了士兵首领的身前,略微颤抖的声音里带着坚决。 “如果你没有在你的修道院里藏有任何罪犯或是敌人,你便没有什么好怕的!”伊曼纽尔无视了罗曼努斯的阻拦,按着老人的左肩将他挪开,“让开!” 士兵们冲进了修道院,而修士们对暴力根本毫无准备,他们惊恐地看着暴徒们拔出剑,开始搜查建筑里的每一个角落。
当这些人开始在寻找修道院内窝藏逃犯的证据时,有两个士兵盯上了安静阴沉的安塔尔,对视之后,他们带着怀疑的眼神走上前来。 “他看起来不像是希腊人。”其中一个稍微瘦弱的士兵说。 “你是拉丁人吗?”另一个更为粗壮的士兵皱眉问。 “不是。我是匈牙利人,”安塔尔真实地回答道,“来自西方。” “西方来的从来没有好东西,”粗壮士兵表示,“你在这修道院干什么?” “寻找答案,如果没有答案,便寻找安宁。”前圣殿骑士轻叹了一口气说道。 “每个逃到修道院里的人都有他们的狗屁借口,”瘦弱士兵向他的同伴表示,“这种屁话根本没有任何价值,要我说,我们应该把他抓起来,我们不能冒风险把这个可疑的突厥人留在这里。” “我不是什么突厥人,”安塔尔有些厌烦地说,然后稍微停顿了一会,望了望四周。罗曼努斯修道院长正被两个小修士扶着,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悲伤。 在片刻思考后,安塔尔问道:“你的耳朵和你的脑袋一样不好使吗?” 两个士兵的脸色顿时变红了,“你说什么?你这个野蛮人?”瘦弱士兵将剑尖指向安塔尔,溅着口水开口大骂。 安塔尔直接从腰间拔出了他在刚刚从自己房间带来的百合花剑,一个挑击将士兵的短剑打飞,然后反手用剑柄将他击倒在地。 看见骑士从斗篷下亮出的长剑,粗壮士兵先是惊慌地一愣,然后便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拿起已经出鞘的短剑向安塔尔刺去,但这个被称为突厥人的男人轻而易举地躲过了攻击,然后在一个转身后,一脚踢在了士兵的小腿后部,让他跪在了地上。 打斗的声音吸引来了周围更多的希腊士兵,院子里爆发出一阵混乱,更多的士兵加入了战斗,但在又倒下了至少五六个人之后,他们才意识到这个神秘的剑士远在他们的战斗能力之上。 他在院子的中央形成了一个小圈,像跳舞一样化解着向他袭去的各种攻击,并在同时给予不致命的还击。 他的剑能划破空气,在一段时间之内,甚至没有士兵能够在他的阻挡下进入修道院更里面的地方。 士兵们的首领也目睹了这一幕,和他手下这群没有怎么经历过战争的新兵们不同,伊曼纽尔已经在血与泥中度过了二十二个冬天,他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个正在把他的士兵一个个击倒的男人和他属于同一类人。 他们都是为战争而生的人。 “停下!”伊曼纽尔受够了他手下的丢人表现,大声命令士兵们全部停手。安塔尔也稍微退后了几步,但还是保持着警惕的战斗姿势。 “你很能打,”士兵首领的声音里的赞许多余愤怒,而那些愤怒更多来源于他的士兵们的无能,“你是谁?” “安塔尔,”百合花骑士微喘着气回答道,“一个来自西方的流浪者。” 伊曼纽尔轻笑了一声,但听起来更像是不舒服的哽咽,“你我都知道你不是什么流浪者,至少以前你不是,你是个战士,一个杀人无数的战士。” 安塔尔没有否定,也没有承认络腮胡男人的说法,“这里的好人们救了我一命,他们都是好施善的虔诚教徒,修道院里也没有什么所谓的罪犯。” “就像我所说的一样,如果指控是错误的,那你们大可以让我搜查整个修道院,而不是拼命阻挠。”伊曼纽尔耸了耸肩表示。 “这是个神圣的场所,世俗的力量必须对上帝持有敬畏之心,如果你不是一个好的基督徒,又怎么能带领你的手下取得胜利呢?”安塔尔看着士兵首领的眼睛,但后者却不为所动。 “不管我有多么虔诚,或者祈祷了多少次,东方还是照样要被突厥人蚕食殆尽,”伊曼纽尔不屑地说,“如果这些有用,为什么我们还会输给异教徒和异端们?” “胜利的确不是求来的,而是挣来的,”安塔尔点了点头,“但对主不敬的人就算有再多的胜利也换不来人们的尊重。” 伊曼纽尔感兴趣地看着这个神秘男人,心想,他是个特别的人,也许比这个搜查任务要有价值的多,如果安德洛尼卡见到了他,一定也会这么想。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向这个来自西方的流浪者说道:“我可以下令让我的手下们离开,放过这个可怜的修道院,但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安塔尔问。 “你得跟我们一起走,”伊曼纽尔回答,“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沦落到这里的,我也不在乎为什么,我在乎的只有你的能力。 你需要加入我们的事业,为罗马人的皇帝安德洛尼卡·巴列奥略效力。但我得提醒你,一场风暴即将到来,如果你选择答应,就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我从来就没有回头的路,安塔尔心中暗想道。他的眼光与罗曼努斯的目光相遇,老人纠结地皱着眉,仿佛在告诉他不要答应他们的条件。 但安塔尔只犹豫了一小会儿,便带着坚定的眼神向士兵首领点了点头。 “请给我一些时间。” “没有问题,”伊曼纽尔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招手示意让他的士兵们和他一起出去,“我们三十分钟后出发。” 在士兵们离开修道院的庭院后,忧虑的罗曼努斯立刻走到了安塔尔身旁,“你不应该这么做的,你不知道现在帝国内都发生了什么,他们可能会把你害死。” “你总是为其他人着想,修道院长,”安塔尔笑了笑,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自从他来到了这里之后,他似乎又找回了一些人应有的感情,“这也正是我这么做的原因,而且我也知道你为什么要拦着他们,不让他们进来。” 见罗曼努斯有些吃惊,安塔尔继续说道:“我只是很少说话,但这并不意味着我没有在观察,我知道你收留了那些逃离自己世俗世界的人, 谁知道呢,也许其中确实会有他们所寻找的罪犯,因为你从来不问及他们的过去,你对我也是这样,对此你拥有我无尽的感激,但这最终会给你带来麻烦,甚至是灾难。 你甚至让我保有我的武器,但你不应该这么信任他人。我这么说是因为我知道,因为我被我信任的手下背叛过,我的妻子成了修女,我唯一的儿子与我走失,些许早已经死了。 下一次,当有陌生人再次出现在你的修道院门前时,你应该更加警惕点为好。” 老人愣了一下,他额头上的皱纹缩紧,随后又慢慢松开。 “但今天,我所接收的人拯救了整个修道院,”罗曼努斯微笑着回答道,“这便是主在告诉我,我做的事情是正确的。 安塔尔,我从未放弃过希望,你也不应该放弃它。虽然我不了解你的过去,但我认为你是个好人,你的妻子应该是位虔诚的姊妹,而你的儿子……” 修道院长停顿了一下,缓缓开口说道:“而你的儿子,可能还活着……请不要这么看着我,也许你已经把他的失踪接受为了死亡,但即使希望再过渺小,你也不应该放弃。 想必你曾在寻找他的过程中付出了千辛万苦,因为一位好人一定是一位好父亲。也许我们之间有着信仰上的分歧,但我发誓我会在余生为你祈祷,为了你的安全,还有你的家人。” “谢谢你,修道院长,”安塔尔想要努力抑制住自己,但他灵魂最深处的声音不知为何又开始慢慢响起,让他死眠已久的心又一下下跳动了起来,“我想这也许是上帝对我的安排,既然他已经回复我了,那我会欣然接受。” 在离匈牙利很远很远的东方,在这个存在了千年的古老帝国里,安塔尔·巴托又一次拾起了他的剑,以及他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