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贝奥武夫的恶梦
穿着简单睡裙的蛾苏拉看了一眼身侧赤裸着精干上身的贝奥武夫，悄悄下床。她走到走道上，海风吹过她细腻的皮肤，星辰一般的眸子直直地望向大海，星夜静谧，王仍在梦乡。 他已经做了一个月的噩梦了。 每到深夜，他都会不自觉地悲伤，咒骂，呜咽。他钢铁一般的身躯蜷缩在她怀里，她静静拍打他，口中唱着山民母亲口耳相传的歌谣，歌声好像群山中隐世的精灵，如水一般泻进国王的心里。 国王再次沉沉睡去，她却不能寐了。 他于人前是王，身后也是，只是没那么坚强了。 蛾苏拉也曾在贝奥武夫醒时问过那个噩梦，王只是笑笑，她也就懂了。王者总有很多秘密需要背负，孤傲也罢，保护也好，蛾苏拉只要知道自己爱他，就真的够了。真的……够了。 静静将双手合拢，蛾苏拉向星夜祈祷： “神啊，帮帮他吧，帮帮这个男人吧。他是那样英勇，顽强，我需要他，很多人也需要他，我们不能离开他。” 星星在夜的幕布上静静眨着眼睛，神明好像沉默以应。 贝奥武夫年过八旬，无嗣无后。传奇的生命本质已经和凡人有了质变，诞生后代的可能十分之小，即使如此，蛾苏拉仍然希望能和贝奥武夫有一个儿子，维持基斯兰德稳固的基石。 即使旁人看不出来，但这位传奇国王已经很少行使丈夫的义务了，年岁让他不便，旁人却仍视他为传奇。所有人都听着父辈讲过，这个出生在他们祖父年代的英雄战胜了不可抵御的怪物。他将王冠高举，守护这片没有神明在乎的土地半个世纪的光阴，所有人都坚信他将继续守护下去。 仍在床上的贝奥武夫手中握着那只曾和海妖交易过的龙首黄金角杯，在梦里，他穿过遥远的星空，与星界鲸和无数位面擦肩而过，来到一个没有边际，充满着鲜血的猩红战场。无穷无尽的恶魔和魔鬼们正在惨烈的厮杀，他们有着狰狞的面庞，钢铁般的利齿与爪牙，他们在战场上用具有魔力的污秽语言彼此咒骂，肆无忌惮地用亵渎神明的仪式增强自己的力量。 就在这无穷无尽的混乱中贝奥武夫看见一只庞大的红龙，他长着独特的狰狞四叉龙角，一张口就是一道焚尽一切的焰流。他飞起俯冲向魔鬼的战阵，掀起一道道如山如海的血雨腥风。忽然，在随手挑起一个魔鬼扔入嘴中后，红龙好像发现有什么东西注视，在金色的龙瞳对着贝奥武夫所在的方向后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于是，这条红龙动了动还滴着鲜血的嘴巴，咧出了锋利的长牙，在贝奥武夫错愕中吐出了令国王猝不及防的问候： “你好，父亲。” 床上的贝奥武夫一下子睁眼剧烈地喘气，他的动静吸引了走道上的蛾苏拉。 “怎么了，王？” “一个噩梦。” “没事的，王。”蛾苏拉顺势躺进贝奥武夫结实的怀里“北海的风暴都会过去，再多的不快，也会消散的。” 随着蛾苏拉的抚慰，贝奥武夫渐渐平复下来。 “蛾苏拉。” “我在。” “我想……我可能还有一个儿子。” “啊？”这次轮到蛾苏拉惊讶了。 “但他可能永远成不了国王。” —— 正午，布拉德正走在基斯兰德王城闲逛着，这个只有几万人的地方放在后世顶多是个小型城镇的规模，现在却是基斯兰德的中心。街道两侧的房屋大都用木质材料构建，坚实芳香发松木可以在极北之地维持近百年的不朽。街上裁缝铺，药店，杂货铺一应俱全，只穿背心的渔民拉着盛满鱼获的小车，穿着基斯兰德特色格子卦裙、戴缀有流苏的披肩的少女捧着蜜罐，一副平和之景。 但布拉德就是感觉少了些什么？ 士兵、商人、农夫、铁匠、贵族…… 战士、盗贼、吟游诗人、猎人、勉强能和法师沾边的萨满巫医…… 走在街上的布拉德就是感觉有些平常习以为常的东西在基斯兰德缺失了。 对……就是圣职者！布拉德恍然大悟。 基斯兰德没有明确的信仰，有的只有简单原始的祖先崇拜和自然敬畏，自己降临这个地方三个月来，就没有听过自己所知道任何神明尊名。 这个地方战士不知道征服之主，锁匠不知道隐秘之母，守墓人不知道骨白鸽，吟游诗人们连浪游旅人都没听说过。真的，真的太奇怪了！布拉德才发现自己所在的地方是如此奇异。 导师曾告诉我古代历史拥有数个版本，他自己也不清楚太多真相。依我的发现看……曾经似乎有过一重神明不出世的时代？布拉德隐隐有了猜测。 据基斯兰德探子的报告，此时大陆中央正在进行一场由无影帝国引发的多国大战，战争的旋涡已经蔓延到了大陆东侧的多个国家。 无影帝国？那不就是阿方索帝国和塔兰铎帝国前身吗？布拉德暗暗想道。结合《贝奥武夫》史诗和帝国总计近千年的历史，布拉德可以判断自己所在的另一重历史距离他真身所处时代的具体时间间隔。 八百年，上下不会浮动超过五十年。再结合王曾说的南方信仰萌芽或者复苏，这很可能是官方记叙年代和失落历史的分界线，布拉德有了自己的推断。 他静静走在热闹的人群中，嗅着空气中杂乱却丰富的气息，有刚刚面包烤好的焦香，有木柴在炉火中噼啪燃烧的松香味。突然的，一丝冰凉触觉唤回了他的知觉，是从天际的一丝雪花落到他手上。布拉德小心地把它捧在手上用体温感受这枚无暇的温度。 雪花化了，却有更多的落下。满天的冰晶映在布拉德同样纯净的眸子里，基斯兰德的冬天，不约而至了。 在这么艰难的苦寒之地，大概还是有很多人会冻死吧，王会寝食不安的。 基斯兰德人都崇拜贝奥武夫，王稳稳地坐在王座上半个世纪了，在这个信仰没有大行其道的时代，他完全有资格踏上那迈向伟大的阶梯，可布拉德从来没有在贝奥武夫眼睛中看到神性的光彩。 是祂们不许，还是他不愿？ 我的王啊，你是希望用人的身份，行走在大地上吗？